春江水暖鸭先知

春江水暖鸭先知

这幅著名的《溪芦野鸭图页》,宋,绢本,设色,纵26.4厘米,横27厘米 。收集在《中国历代绘画珍本》,原作者是[南宋] 佚名著 ;现代艺术学者李红及王顷编集,2012-04出版。

笔者在许多艺术欣赏文章,读到类似评论是这样的:《溪芦野鸭图》绘溪边芦苇、茨菰丛生,枝繁叶茂,生机勃勃。雄鸭在岸边单足站立小憩;雌鸭于水中回首梳羽,姿态闲适,气度雍容。此图意在表现一种祥和安定的气氛,应是南宋画院点缀升平之作。构图成熟简练,画面左中部为芦苇所荫蔽,给人安全之感;右上方则留出一片水面,启人遐思,以免闭塞。敷色精细写实,雄鸭毛羽的表现尤见功力。今色彩虽已暗旧,尚可想见当年斑斓生辉之状。

由于这幅画没有款识。仅有鉴藏印钤:“真赏”“庞莱臣珍藏宋元真迹”“珍秘”“长宜子孙”“公”“信公珍赏”“会侯珍藏”“丹诚”“都尉耿信公书画之章”,另在裱边钤有“信公鉴定珍藏”。

仅有线索是昭忠的题记(见上左图):“黄要叔鸠竹图余素珍之,此页气韵精神悉与合一。绘事至此,深入三昧矣。昭忠识”。 按这位昭忠的提示,这幅作品媲美黄要叔的《鸠竹图》。

笔者一时闲来无事心生好奇,上网查悉这位昭忠-都尉耿信公-信公-究竟何许人也?原来是耿昭忠(1640~1686年),字在良,号信公,是清朝初期著名书画鉴赏家和收藏家,现今流传宋元书画名迹,多钤有他的鉴赏、收藏章。最妙的是他收藏印章刻有“囧”字(其实是篆体的“公”字,外面加了一个框)一幅装萌的表情,添增几许文人的幽默与智慧。

笔者再查,这位黄要叔即黄筌(903年~965年)他与江南徐熙并称“黄徐”形成五代宋初之际花鸟画的两大主要流派。黄筌曾任西蜀画院“翰林侍诏”主持画院。花鸟、山水、人物俱精,尤以花鸟为最。他师习光胤、孙位等,转益多师而自成一家。艺术家评论说黄筌是中国画坛较早期的一位写实主义大师,17岁就进入内延供奉作画,长期生活在宫廷,他所见到的都是宫中珍禽异兽,奇花异石,故而他的绘画体现出一种富贵气息,人们把他的艺术风格概括为四个字:黄家富贵。画史传说他画六鹤于殿壁,竟引来真鹤与之为伍,这个故事说明黄筌的写实画风。其画法多淡墨细勾,然后重彩渲染,北宋沈括《梦溪笔谈》说他“妙在敷色,用笔极精细,几不见墨迹,但以五彩布成,谓之写生。”,这种画法叫做“双勾填色”,是传统工笔花鸟画的主要手段。明朝文征明对他评价亦甚高“自古写生家无逾黄筌,为能画其神,悉其情也”。

我们还来欣赏南宋画僧牧溪(佛名法常1207~1281年)著名同题的《竹鸠图》。

画中竹影荫翳,墨色氤氲中幽远超然留白,简淡笔墨排列错综,分明深蕴着无限禅机。平淡天真之中揭示生命意识的真谛。上栖竹枝的是斑鸠。

我们再来欣赏另一幅《竹鸠图》,那是宋代画家李安忠的花鸟画,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

就有学者指出这幅作品虽名“竹鸠”,但画中的飞禽,应为长尾灰背‘伯劳’,属于雀形目鸟类,体型中等,貌似温顺,实为掠食性猛禽。画中这只独踞在竹丛、荆枝上的伯劳,如铁钩般锐利的尖喙与趾爪、坚毅笃定的眼神,透露了它绝非等闲柔弱之辈。丰实的身躯上,迷人的银灰披肩、层层披覆的背羽、长曳气派的尾羽,使它看来犹如一名风采非凡、威风凛凛的将军。

本帖开题提到这幅名画《溪芦野鸭图》,看似与芦苇有关,但不是大家印象中的“芦鸭图”,说它是“野鸭“虽然也是可以,但实际上其真实名字叫‘鸬鸭’,江南河道常见的一种鸟类,体羽黑色,并带紫色金属光泽。肩羽和大覆羽暗棕色,羽边黑色,而呈鳞片状。嘴强而长,锥状,先端具锐钩,适于啄鱼。

诗人说:春江水暖鸭先知,但这鸭究竟是什么鸭呢?

我们再来欣赏宋朝第八位皇帝宋徽宗赵佶(1082~1135年)的一幅图轴,它既不是芦鸭,也不是鸬鸭,更不是斑鸠,它是《花脸鸭》。

花脸鸭是一种喜欢集群的鸭类,特别是冬季常集成大群,也常和其他鸭类混群。白天常成小群或与其他野鸭混群游泳或漂浮于开阔的水面休息,夜晚则成群飞往附近田野、沟渠或湖边浅水处寻食。花脸鸭属小型鸭类体,雄鸭繁殖羽极为艳丽,特别是脸部由黄、绿、黑、白等多种色彩组成的花斑状极为醒目。胸侧和尾基两侧各有一条垂直白带,可以明显区别于其他野鸭。

此文谨添作赏诗赏画乐趣外一篇。

写于2022年3月11日,入境厦门14天酒店隔离期。

附录《寻鸭记》

笔者这次‘寻鸭记’,始于2022年2月26日入境厦门后隔离的第一天,写了一篇《徐悲鸿的芦苇飞鸭》,提到徐悲鸿画鸭有个趣事。据说有一次徐悲鸿正在画展上评议作品,一位乡下老农上前对他说:”先生您这幅画里的鸭子画错了。您画的是麻鸭,雌麻鸭尾巴哪有那么长的?”原来徐悲鸿展出的《写东坡春江水暖诗意》,画中麻鸭的尾羽长且卷曲如环。老农告诉徐悲鸿,雄麻鸭羽毛鲜艳,有的尾巴卷曲;雌麻鸭毛为麻褐色,尾巴是很短的。徐悲鸿接受了批评,并向老农表示深深的谢意。

这故事引起有位文友提到“齐白石的那句似与不似之间”留言。齐白石的原话是“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笔者特地找了齐白石有幅”似与不似“的画鸭白描。谨作添趣欣赏。

图中【题款】是这样写的:余四十一岁时客南昌,于某旧家得见朱雪个小鸭子之真本,钩摹之。至七十五岁时客旧京,忽一日失去,愁余取此纸心意追摹,略似,记存之。乙亥二月,白石。

这画中的鸭子,是齐白石41岁客居南昌时,在旧友家临摹的朱雪个的作品。可惜的是,这件作品的原稿在齐白石75岁时丢失了,上图是发现作品丢失后又背临的。(题款提到的朱雪个即朱耷(1626~1705年),字雪个,号八大山人、个山、人屋、道朗、刃庵等,出家时释名传綮)。

在欣赏齐白石这幅阔笔大写意《追摹八大小鸭图》之余,我们亦可透过此图,深深地感受到八大山人的艺术所带有的强烈的感情色彩和复杂的精神内涵,尤其是鸭子高仰的头部和上翻的眼珠,反映出八大山人极具个性的奇简冷逸的风格和清高孤愤的感情。

八大山人的这幅小品《墨鸭图》在中国嘉德2018年秋拍以1564万成交。此画浮凫昂首挺胸,造型奇崛,逸气横生,白眼向天。羽毛虽寥寥数笔,但却丰满充实。腹下用飞白之笔,写出其在水中游动的动态,可谓意到神来。整件作品用笔湿润淋漓,墨彩焕发,以浮凫的孤傲来表达作者的内心世界。

八大山人另有一幅著名的五尺中堂《墨荷》,只见空旷的画面上,寥寥数笔枯叶,两株残荷,一只鹄立枝头的翠鸟,也是白眼朝天,怒目而视。这数笔枯叶两株残荷的画面,笔简形赅,呈现出一种落寞孤寂萧索凄冷而又傲气横溢的气氛,就像从喧嚣的人生中,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大片虚白干净之极;空明之中透着淡淡光线轻微和风,给人以亦天亦水亦雾岚的朦胧感,似乎时间已凝固,仿佛这里就是一个不受世事惊扰的彼岸世界,在充满闲适的宁静感里,还有一种声音在呼唤心灵深处的念想。

这冷眼白眼看世界,学者陆勇强分享了一个富有情趣的观察:如果一个人去观察牛的眼神,他往往会被它轻易击败。牛的眼神太从容,太沉静了。即使农人驱它耕地,把它打得皮开肉绽,它的眼神还是那样静如止水。但是如果是一条狗,只要人的目光与它接触,哪怕只是几秒钟,它的眼神便会忽闪而过,躲开人的目光。原先并不知道动物眼神的细节。

有趣的是,徐悲鸿也有一幅类似《芦鸭图》的作品。引颈项长啸,似乎要撸动这平静已久的湖面,告诉世人春天就要到来了。

2022年3月11日补记

《春江水暖鸭先知》补记添趣之一

‘春江水暖鸭先知’原句出自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诗句是这么描写的:

“竹外桃花三两枝”,隔着疏落的翠竹望去,几枝桃花摇曳身姿。桃竹相衬,红绿掩映,春意格外惹人喜爱。

“春江水暖鸭先知”,视觉由远及近,即从江岸到江面。江上春水荡漾,好动的鸭子在江水中嬉戏游玩。“鸭先知”侧面说明春江水还略带寒意,因而别的动物都还没有敏感到春天的来临,这就与首句中的桃花“三两枝”相呼应,表明早春时节。这句诗化用了唐人诗句:孟郊“何物最先知?虚虚草争出”,杜牧(一作许浑)“蒲根水暖雁初下,梅径香寒蜂未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这两句诗仍然紧扣“早春”来进行描写,那满地蒌蒿、短短的芦芽,黄绿相间、艳丽迷人,呈现出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荣的景象。

“正是河豚欲上时”画面虽未描写河豚的动向,但诗人却从蒌蒿丛生、芦苇吐芽推测而知“河豚欲上”,从而画出海豚在春江水发时沿江上行的形象,用想象得出的虚境补充了实境。通过这样的笔墨,把无声静止的画面,转化为有声活动的诗境。

这“河豚欲上时”也有解读为:正是这道美味可上餐桌的好时节,譬如北宋梅尧臣在《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里称赞:“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扬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大意是说每年春季,当河豚鱼汛到来之时,其鱼皮之软糯超过鳖裙,其雄鱼的精巢之嫩胜似乳酪,其鱼肉之鲜美凌驾鲥鱼之上,看来古人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吴人嗜河豚鱼,有遇毒者,往往杀人,可为深戒。”同时期的《太平广记》亦云:“鯸鲐鱼文斑如虎,俗云煮之不熟,食者必死。”以上可谓是对河豚之毒,有初步之认识。

清人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卷12中就有写道:河豚上市时,遍地生长的蒌蒿可解其毒。果真如此,那真是造物者的巧妙安排了。此一说法,亦可见于严有翼的《艺苑雌黄》,云:“余守丹阳宣城,见土人户户食之,但用菘叶、蒌蒿、荻芽三物煮之,亦未见死者”。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原来苏轼深知解河豚毒的妙招,他写蒌蒿,原来是要和河豚一起炖着吃!我们真是低估了这位美食家的实力了。(初出时的蒌蒿即蒌蒿的嫩茎)。

宋人孙奕所撰的《示儿编》,记载了一则苏轼吃河豚的轶事。说苏轼谪居常州时,尤爱吃河豚。有一士大夫家,烹制河豚有独到之处,得知苏轼也有此雅好,便想请大名鼎鼎的苏轼吃一顿河豚宴。既蒙这位妇孺皆知的名士首肯,士大夫的家人,无不大为兴奋。待苏轼吃河豚时,都躲在屏风后面,想听苏轼如何品评。即使挤得水泄不通,依旧鸦雀无声。然而苏轼全程只顾埋头大吃。正当这家人相顾失望、打算散去的时候,苏轼终于停下了筷子、打了个饱嗝说道:“据其味,真是消得一死”!屏风后面的人,听到无不大悦。据说这便是民间“搏死食河豚”一语的由来。

从时间上来推算,苏轼在汴京看到惠崇这幅·《春江晓景》画作时,早已过了当年的春天,他眼中看的是惠崇描绘的春景,脑子里更是回忆起去年春天,在常州吃到的那一盘蒌蒿炖河豚。宋朝以后,也许是苏轼的缘故,河豚在美食界的名气越来越大。

笔者曾吃过一次河豚宴,也是在常州,那年是1994年,作为中外合资厂的外方代表,被告知有河豚宴(民俗习惯不能说‘邀请’),浅尝几口即止,怯虚心理多过美味赏鲜。

2022年3月14日补记

 

《春江水暖鸭先知》补记添趣之二

苏轼(1037~1101年)的“春江水暖鸭先知”为大家所熟知传颂,但辛弃疾(1140~1207年)却说“鸂鶒不知春水暖”,显然是沉迷春色,忘了外在世界的变化。

原诗为“溪回沙浅。红杏都开遍。鸂鶒不知春水暖。犹傍垂杨春岸。片帆千里轻船。行人想见敧眠。谁似先生高举,一行白鹭青天”。
这鸂鶒 (xī chì)究竟是什么水禽? 著名医学家明朝李时珍(1518-1593年)曾解释说,鸂鶒比鸳鸯大,喜欢成群活动,毛色以紫为主,故名紫鸳鸯。现代学者韩学宏在2005年出版的《唐诗中的鸟类》一书中亦指出:鸂鶒即凤头潜鸭,又名紫鸳鸯。
宋徽宗赵佶就曾以鸂鶒入画。

 

古诗词中偶有提到‘鸂鶒’,其中宋朝朱敦儒还特地创了个词牌叫《双鸂鶒》”拂破秋江烟碧,一对双飞鸂鶒。应是远来无力,相偎梢下沙碛“。

笔者以为值得玩味有唐朝李群玉《鸂鶒》”锦羽相呼暮沙曲,波上双声戛哀玉。霞明川静极望中,一时飞灭青山绿“。

文学评论者特别欣赏这首《鸂鶒》,认为兼具音乐与图画之美。前二句好比是一支轻清悠扬的乐曲,后二句则是一幅明朗净洁的图画。随着诗句‘锦羽相呼’寻声望去,只见水边沙窝上正有一对鸂鶒在日暮时分彼此呼叫,像是相约飞去,双双在水波上展开了翅膀,留下一串玉磬般的动听鸣叫声,之后便被带入一幅广阔的视野中。这时云霞明丽,夕照中的水流显得分外平静,水天光色中,双飞的“锦衣”渐去渐远,转眼消失;就在寻觅顾盼之际,再加注视时,见到的是一片碧绿的青山。这确是一个令人悠然神往的境界。全诗着墨不多,却能得其神韵。

至于大家熟悉的“鸳鸯“,其实就是一种长相极为个性的鸭子,鸳鸯的英文名字就叫“Mandarin Duck”,分类上属于雁形目鸭科鸳鸯属,其名字实际上是一个合成词,“鸳”代指雄鸟,“鸯”代指雌鸟。雌雄异色,雄鸟嘴红色,脚橙黄色,羽色鲜艳而华丽,头具艳丽的冠羽,眼后有宽阔的白色眉纹,翅上有一对栗黄色扇状直立羽,像帆一样立于后背,非常奇特和醒目,野外极易辨认。而雌鸟嘴黑色,脚橙黄色,头和整个上体灰褐色,眼周白色,其后连一细的白色眉纹,亦极为醒目和独特。由于人们见到的鸳鸯都是出双入对,文人就借用鸳鸯来比喻男女之间的忠贞爱情。据介绍山西祁县方言中,就以鸂鶒代称形容招人喜欢,“不鸂鶒“即不招人喜欢。

从唐宋开始,文人诗人对“鸳鸯”与“鸂鶒”的描述显得混乱,有时甚至会出现赤麻鸭和鸳鸯特征合体的描述。直到明清两代七品文官的官服补子上绣的就是鸂鶒,显然有了较明确的认识,但鸂鶒这个词,至今鲜有人问津。即使鸳鸯这种群,根据调查,在中国的繁殖种群数量约为1500-2000对,已列入世界濒危鸟类名录,这就有点出乎大家常识认知之外。

2022年3月15日补记

《春江水暖鸭先知》补记添趣之三

宋朝黄庭坚(1045-1105年)【题画睡鸭】诗:“山鸡照影空自爱,孤鸾舞镜不作双。天下真成长会合,两凫相倚睡秋江。” ( 参阅《山谷诗集注》 七卷66页)。

翻译成今天的白话就是:山鸡对着影子徒然自恋,鸾凤对着镜子独自起舞也成不了双。天底下真能长相厮守的,也不过就是秋日里,那对相依相偎地酣睡在江上的野鸭子了。

南宋洪迈(1123~1202年)在《容斋随笔:黄鲁直诗》提到这首 【题画睡鸭】原句出自南朝徐陵(507~583年) 的【鸳鸯赋】:”山鸡映水那相得,孤鸾照镜不成双。天下真成长会合,无胜比翼两鸳鸯”。

看来是揭底这首诗非原创,但《容斋随笔》另有相续评论说:“全用徐语点化之,末句尤精工“。意思是:黄诗末句“两凫相倚睡秋江”要比徐诗的“无胜比翼两鸳鸯”更为精妙。宋朝的任渊《山谷诗集注》 卷七,更作了进一步剖析:“山谷非蹈袭者,以徐语弱,故为点窜,以示学者尔。至其末语,用意尤深,非徐所及。”

我们虽然没能欣赏到这幅《题画睡鸭》的失传原画,但历来以‘两凫相倚睡秋江’之诗意入画者众,譬如中国现代著名小写意花鸟画家王雪涛(1903~1982年)的《相倚秋江》,谨摘载以飨读者。

这幅画别出心裁描绘秋江景致,双鸭在左上角,对比右下角斜出红蓼,突破画面平板单调。双鸭的色泽与笔调对照鲜明,白鸭的晕染更表现出茸茸羽毛的质感。

其实黄庭坚还有多首诗作描写《睡鸭》(即鸳鸯)如:(1)【惠江南帐中香者戏答六言】:“欲雨鸣鸠日永,下帷睡鸭春闲。”(2)【清平乐】:“醉里香飘睡鸭,更惊罗袜凌波“。这些虽是乡野常景,然实是词人有感而发,借此以衬托自己的孤单,寄托自己的愁怀。(3)【题王晋卿平远溪山幅】”风流子晋罢吹笙,小笔溪山刮眼明。相倚鸳鸯得偎暎,一川风雨断人行“。

另查询资料未曾见黄庭坚有作过画的记载,但有说他无比珍爱画作,通画艺精品鉴。他创作了蛮多题画诗,为同时代人题诗的主要有李伯时、郭熙、惠崇等画师以及师友苏东坡还有其姨母崇德君,据悉他的题画诗就有91首。至于黄庭坚这首《题画睡鸭》是谁的画已无以定论。

兹关所谓【题画诗】,它是通过书法表现到绘画中,使诗、书、画三者之美极为巧妙地结合起来,相互映发、丰富多姿,增强了作品的形式美感,构成了中国画的艺术特色

黄庭坚另作【题郑防画夹五首】(其一)“惠崇烟雨归雁,坐我潇湘洞庭。欲唤扁舟归去,故人言是丹青。”翻译成今天白话就是:惠崇的这幅烟雨归雁图,让我仿佛置身于洞庭湖的浩淼湖波上。情不自禁的想唤来一艘小船带着我回到家乡去,听旁人劝告说这是一幅丹青,我方始醒悟过来,原来这是一幅画。

诗句中提到“惠崇烟雨归雁”,可参阅清朝画史论述之【图绘宝鉴】有记载僧人惠崇能诗善画,尤其“工画鹅、雁、鹭鸶”;苏东坡有首著名的【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就是苏轼题在惠崇所画【春江晚景】的诗句,据悉惠崇的原画已失,后人摩拟诗意创作多幅《春江晚景》,现已无从考证。

上文另提到的【题郑防画夹】,特指宋朝黄庭坚题咏郑防画夹中作品的诗作,画夹大概相当于现代的集锦画册之类。查悉郑防是唐朝武举人(唐玄宗开元十五年即727年),看来他是藏画人而不是作画者。但既然藏画的郑防是唐朝人,那么他收藏的画一定是唐代或之前的人画的。但为什么【题郑防画夹】第一首题却是宋朝僧人惠崇(965- 1017年)的【烟雨归雁图】?唐朝的郑防怎么可能收藏后代宋人的画作呢?值得研究学者进一步探寻。我们知道唐代著名画家有李思训(651-716年),薛稷(649 ~713年),吴道子(680-759年)及有“韩马戴牛”称著的韩滉或戴嵩,但他们都不画野鸭/鸳鸯,而且若是名人,黄庭坚一定会提到画家的名字。

黄庭坚在【题郑防画夹】五首诗中,还有一首写睡鸭“折苇枯荷共晚,红榴苦竹同时。睡鸭不知飘雪,寒雀四顾风枝。”诗中有两组相衬生趣的花鸟。画面背景的断折芦苇、枯干荷叶,与艳红石榴及挺劲苦竹形成对照;另一方面:睡鸭沉睡酣熟不知世事的憨态,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寒雀在风摇摆着的枝头颤抖,诗人特意留下画外意让读者自己去领悟。 

写鸳鸯出名的诗众多,但为世人传颂的有明朝唐寅(1470-1524年)的《桃花庵》:“远离尘嚣看红尘,只羡鸳鸯不羡仙。“

2022年3月25日补记于疫情居家隔离期旅次

《春江水暖鸭先知》补记添趣之四
春江水暖鸭先知,为什么不是鱼先知?子非鱼,安知鱼不知?显然是鱼在水底下,我们看不到其表情,而鸭子因为春江水暖,入水嬉戏的神态,不管是画面上还是实景,都可一目了觉察到。

袁枚(1716~1797年)在其诗论【随园诗话】里提到,他读过有人问起过类似的问题:为什么春江水暖是鸭先知而不是鹅先知?袁老爷子甩袖咄咄评论认为这样的人简直不配谈诗。

原文参阅【随园诗话】卷三第九则:
东坡近体诗,少蕴酿烹炼之功,故言尽而意亦止,绝无弦外之音、味外之味。阮亭以为非其所长,后人不可为法,此言是也。然毛西河诋之太过。或引“春江水暖鸭先知”,以为是坡诗近体之佳者。西河云:“春江水暖,定该鸭知,鹅不知耶”此言则太鹘突矣。若持此论诗,则《三百篇》句句不是:在河之洲者,班鸠、鸣鸠皆可在也,何必“雎鸠”耶止丘隅者,黑鸟、白鸟皆可止也,何必“黄鸟”耶。

文字中提到的毛西河,查即毛奇龄(1623~1716年),比袁枚早生近百年,他博览群书,经学词章各擅胜场。又善于雄辩标新立异。遇有异说,必“搜讨源头”“字字质正”,好持自己独特见解。其所撰《四书改错》是针对朱熹《四书集注》之抨击。遗著由学生编纂为《西河全集》,共493卷,有40余部著作收录于《四库全书》。

袁枚在上文赞同阮亭评论苏轼词作的观点,这位原来是王士禛(1634-1711年)字子真,号阮亭,亦是百年前先贤,清初杰出诗人、文学家。清十五年进士,创立“神韵说”,与朱彝尊并称“南朱北王”。其主要成就在诗文创作与理论方面,代表作有《池北偶谈》《古夫于亭杂录》等。

2022年3月29日补记
《春江水暖鸭先知》补记添趣之五
读到’春江水暖鸭先知’,其实我第一个词句反应是’鸭绿江”(yā lù jiāng),因江水颜色似鸭头故俗名之。出自唐代史学家杜佑在《通典》中写道:“马訾水一名鸭绿江,水源处东北靺鞨白山,水色似鸭头,故俗名之”。

汉书称这条江为马訾水,意思是马嘴边的江或马鼻前的江,大有牧马饮水之慨。还是带绿的鸭头好看。

我猜想绿读作lù,会不会就是
(1)’渌’,清水渌波之意。唐朝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有诗“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清朝纳兰性德索性把自己的著作题为 《渌水亭杂识》,取流水清澈、澹泊、 涵远之意。

或(2)’渌’通”醁”即美酒的意思。譬如渌醽、醁酃、绿酃。唐朝李贺有诗“醁醹今日酒,缃帙去时书”。

若再文艺腔一点,跟随诗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联想开来。这江水不正像鸭子游戈泼波,带动一条绵绵不绝的绿色丝带,既然水源来自长白山,少不了几分翠绿山色的美学诗学效果。

其实唐朝李白深得其意,早有诗句“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醱醅。”《全元散曲·满庭芳》也有“鸭头绿一江浪花,鱼尾红几缕残霞”之句。

2022年4月18日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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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依云

南洋大学第十八届(1977年)政府与行政系毕业,曾任港台日企业人力资源经理,中外合资工厂总经理,美资高科技上市跨国集团高管(总监/副总裁)派驻中国多年,现任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
已出版著作有
(1)六弦诗散文集(与何惠禄/王慧娥合集-1975年)
(2)坐看云起时(生活随想录 -2015年)
(3)临窗揽翠(历史文化的思考-2015年)
(4)松月听涛(读诗词笔记-2015年)
(5)我把秋水山色送给你(文化散文-2017年)
(6)狮子图腾与新加坡的前世今生(文史论集-2018年)
(7)水仙与手鼓:献给郁达夫(文学随笔- 2019年)
(8)欵乃一声山水绿(文学随笔/论文-2020年)
(9)坐望集(文学随笔/论文-2021年)
(10)见证历史现场(文史论集-2022年)
(11)无山不带云(文学随笔-20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