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雨巷卖花声的迷恋

我对雨巷卖花声的迷恋

(一)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陆游有首著名的《临安春雨初霁》诗:“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其中“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句,个人自从读书时代开始就甚是喜欢,多年来亦曾想若有机会,应该去考据这巷子到底在何处?虽然有研读陆游的学者说了,深巷指的是陆游住过的临安府砖街巷。

对‘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迷恋,或许这青涩少年的情怀更多是缘于对戴望舒《雨巷》的迷恋,这次认真把全诗抄下来,仔细再欣赏一遍。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默默彳亍着,寒漠、凄清,又惆怅。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她飘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旁飘过这女郎,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篱墙,走尽这雨巷。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二)寻找陆游的小巷

近日在《闲闲书话》栏目,读到有楼主夏螳螂立题《寻找陆游的小巷》,甚为惊喜。作者引证说明,陆游一生多次到过临安,曾住过几个不同的地方。淳煕十六年(1189年)是住在砖街巷,这在《渭南文集》(浙江古籍出版社)的《跋松陵集》有明确记载:“时寓砖街巷街南小宅之南楼”,还写了《夜归砖街巷书事》诗。

作者举例学者邹志方的一篇考证文章《陆游与行在临安》提到:“孝宗淳煕十三年(1186)陛辞时‘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小楼,大概是指砖街巷小宅之‘南楼’吧”,正是根据前述淳煕十六年所记“时寓砖街巷街南小宅之南楼”。邹志方还指出,陆游在一篇总谱序里,提到五代时,陆家祖上“徙居余杭之砖街巷,聚族百口”。既然是祖居之地,陆游再赴临安寓居于此,也算是顺理成章。看来砖街巷就是听春雨和卖杏花那一次的具体住址。

研究文化史的现代学者徐吉军更进一步解释:临安大街都由石板、砖块或河卵石等砌成。在道路两边各镶有十步宽的砖,中间再铺碎石……《咸淳临安志》卷一四所载的“砖街巷”,即由此得名。

楼主夏螳螂也引用斯波义信《宋代江南经济史研究》的附图,以及林正秋《南宋都城临安》之《临安坊巷分布图》,标识出当年临安繁华景象有花市之冠的寿安坊就在砖街巷边上,故而陆游能清晰听到不远处的卖花声。

一个地名因一首诗而出名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余杭之砖街巷也即今天杭州孩儿巷。千年以来,今天这里已大作文化旅游开发,建成陆游纪念馆,周围全是现代化建筑,显然已不能说这里就是临安府的砖街巷。

(三)宋朝的花市

陆游这首“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读来总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淡淡惆怅,这清晨从楼下小巷传来的卖花声,最易牵动诗人的万般愁绪。宋朝何应龙也写了一首同样情调的诗作:“踏歌槌鼓近清明,小雨霏霏欲弄晴。唤起十年心上事,春风楼下卖花声”。

在前面笔者说了,自己没能找到陆游的小巷,但心想这次也可借此契机,探寻一下宋朝喜欢花事的习俗,那该是一件赏心乐事,便开始作了一些笔记。

根据学者研究,宋人戴花、供花、赏花的爱好蔚然成风,这也促进了城中花市和鲜花种植业的繁荣。在北宋都城汴京和南宋都城临安的街巷市井,无数人以种花、卖花为业,侧面反映宋朝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生活的富庶安逸。

宋朝(传姚月华)《胆瓶花卉图》

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画有两处卖鲜花的小摊;宋代孟元老的笔记体散记文《东京梦华录》(成书于宋钦宗靖康二年即公元1127年)也有记载,每到春天“万花烂熳,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 欧阳修《洛阳牡丹记》亦云“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大抵洛人家家有花。”

(《清明上河图》上“孙羊正店”门口的鲜花摊)

 (《清明上河图》上城门外的路边鲜花摊)

在宋代,这插花艺术与焚香、点茶、挂画共列为“四艺”。宋人从这些本来属于日常生活的细节中提炼出高雅情趣。“瓶花”一词在诗词中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北宋诗人俞瑊的《中山别墅》:村居何所乐,我爱读书堂。阶草侵窗润,瓶花落砚香。凭栏看水活,出岫笑云忙。野客时相过,联吟坐夕阳。

在作者看来,闲居村舍,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读书,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台阶上绿油油的青草,案头上摆放的花瓶,花瓣落下染香了砚台。宋人史文卿在诗作《惜春》就提到:“惜春只怕春归去,多插瓶花在处安。”意思是春天转眼匆匆逝去,所以要插花,以“留住”春天。宋人崇尚花事,这一炉香、一盏茶、一瓶花,俨然不同于唐人万人空巷的集体游园花会,而是多了些孤芳自赏的个人特质,风格从庄重讲排场的宫廷式插花,转变成不拘一格、追求自然美的文人插花。

看来从北宋汴京都城到南下后的临安城,声声入耳的卖花声之风俗没改,但货郎的乡音却变了,就像一个时代的如梦又易碎的繁华,近在眼前,却转瞬即逝。

(四)宋朝一株菊要多少钱?

作为趣味跟读,笔者关注到楼主夏螳螂引用宋诗“三百青钱一株菊”,追问到底贵不贵?确实贼贵啊。

笔者也好奇要问唐朝杜甫喝一斗酒,要多少钱呢?他在《逼仄行,赠毕曜》说了:“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宋代王安石《戏赠湛源》也跟着说:”恰有三百青铜钱,凭君为算小行年。坐中亦有江南客,自断此生休问天”。

其实所谓“三百青钱”,都是古代文人雅士的通俗习惯沿用词语,不能确认为事实。

唐宋人以现钱为青钱,其实这说法,古自有之(见曹子建诗)。按张鷟(唐人)笔记记载:唐真宗(在位年代是912-922年)问近臣,唐酒价几何,众莫能对,丁谓奏曰:“每斗三百文。”帝问何以知之,丁引杜诗以对(意思是举例上述杜甫诗作),帝大喜曰:“子美真可谓一代之史。”

按《唐-食货志》记载:唐初无酒禁。乾元二年,京师酒贵,肃宗以禀食方缺,乃禁京城酤酒。建中三年,置肆酿酒,解收直三千。贞元二年,斗钱百五十。真宗问唐时酒价,丁晋公引此诗以对,丁盖知诗而未知史也。

明清之际有学者王嗣奭,通过三十七年来研读杜甫诗作整理和总结,著有《杜臆》就有提到:北齐卢思道尝云:长安酒钱,斗价三百。此诗酒价苦贵,乃实语。三百青钱,不过袭用成语耳。旧注不引卢说而引丁说,何也?又有引李白“金陵美酒斗十千”之句,疑李杜同时,酒价顿异,岂知李亦袭用曹子建诗成语也。酒有美恶,钱有贵贱,岂可为准。

楼主另引用宋代地理名著《岭外代答》(刊刻于淳熙五年1178年),提到宋孝宗赵昚(1163年~1189年在位),当时广州产的素馨花,一枝卖两文,应该可信。作为旁证,根据《宋史-食货志》提到“熙丰以前,米石不过六七百”和《宋史-职官志》“每斗(米)折钱三十文”的记载。

所以宋诗提到“三百青钱一株菊”,纯属这诗人想当然耳之词。

小注:南宋王十朋(1112-1171年)有诗《十月二十日买菊一株》:“三百青钱一株菊,移置窗前伴松竹。鲜鲜正色傲霜性,不逐重阳上醽醁。谁云既晚何用好,端似高人事幽独。南来何以慰凄凉,有此岁寒三友足。”

薛依云写于2021年12月13日 中国公务旅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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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依云

南洋大学第十八届(1977年)政府与行政系毕业,曾任港台日企业人力资源经理,中外合资工厂总经理,美资高科技上市跨国集团高管(总监/副总裁)派驻中国多年,现任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
已出版著作有
(1)六弦诗散文集(与何惠禄/王慧娥合集-1975年)
(2)坐看云起时(生活随想录 -2015年)
(3)临窗揽翠(历史文化的思考-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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