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的留言

【苏东坡的留言】

公元1101年六月,苏东坡获赦从海南岛长途颠簸回到常州,传世留下诗文有:六月十四日复函章援,七月二十六日《答径山维琳长老问疾诗》,二十八日离世。他说了些什么……

(一)《常州问东坡疾》

话说宋朝元符三年(1100年),一代文豪苏东坡获得朝廷恩赦,从儋耳(今海南儋县)调任毗陵(今常州市);翌年六月份,回到这里。好友维琳禅师千里迢迢,从杭州前来探望,并赠诗一首(即《常州问东坡疾》)“扁舟驾兰陵,自懦旧风物。君家有天人,雄雄维摩诘。我口吞文殊,千里来问疾。若以默相酬,露柱皆笑出”。

苏轼即赋诗《答径山维琳长老》“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诗成两日后,苏东坡病逝常州。

这临终前的诗句对话,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深厚情谊与佛学寓意,还得从对答者之间的关系及引述的典故来了解。

话说这位诗僧好友维琳禅师,号无畏,俗姓沈,是南朝名士沈约的后人,他博学多才,喜交文人墨客。熙宁四年(1071年)当苏轼与变法派政见不同,被贬为杭州通判;时闻维琳禅师之名,即传书相邀至杭州市郊的径山寺题咏唱和,逐成莫逆之交。维琳禅师从径山回武康后,便开始在山顶建无畏庵,供坐禅修行,不久又着手建造古月泉、清奏亭;苏轼也常来小住,并为距寺两里的白云庵题写匾额。这群诗友茶道墨客中包括毛滂(1056~1124年)苏轼曾赏识荐举并称赞他“文词雅健,有超世之韵”,后来苏东坡下放海南儋县,三十年之间彼此仍有书信来往慰问,可见这群好友的私交情谊绵长持久。

至于诗题“问疾”一词的典故,查悉出自《维摩诘经》第五卷《文殊师利问疾》。‘维摩诘’即梵语(Vimalakīrti)的中文称谓,全名音译为毗摩罗诘,乃“净名”的意思,后来常用泛指修大乘佛法的居士(譬如诗佛王维,字摩诘)。

经文中有记载:维摩诘居士住在毗耶城,信奉大乘教,学识渊博,德高望重,长于辩才。有一次,释迦牟尼到该地说法,维摩诘却托病不去,释迦牟尼便派弟子去探望,诸弟子畏惧其善辩不敢前往,最后由称为‘智慧第一的菩萨’的文殊师利去了。

宋朝画家李公麟(1049-1106年)曾画《维摩演教图》示意,即取材自这个佛经宗教场景。

描绘装病在家的维摩诘(右上图),向奉佛祖释迦牟尼之命前来探病的文殊菩萨(左上图)宣讲大乘教义的场面,全图意在表现维摩诘具有高深机智及其对佛教教义的巧思善辩。只见维摩诘坐于锦榻之上,精神矍铄地谈论教义,文殊菩萨坐在对面,脚踩莲花,双手合十,正在静听对方说法。两旁还有许多僧侣、天女、神将。画幅中间部分,侧面站立的散花天女,故意往大弟子舍利弗身上撒洒沾衣不坠的花瓣,后者连忙振衣抖拂,躲闪不及,场面狼狈;维摩诘见状,即指出佛教应该视万物皆空的教义实质。

在文殊与维摩诘谈论佛法的过程中,曾提出“不二法门”的道理,当时文殊的‘说不可’,与众菩萨的‘说可说’,以及维摩诘索性‘可不说’之间形成了有趣的对照。这“一行三昧”的观点,为人们日常行为提供了摆脱痛苦烦恼的途径。

(二)苏东坡临终诗的语意试解(写于公元1101年七月二十六日)

维琳禅师对卧病在床的苏东坡说“扁舟驾兰陵,自懦旧风物”,意思是:得悉老哥乘坐扁舟来到久违的兰陵(常州),见到乡土的旧风土旧事物,内心一定感到懦怯。

接下来几句“君家有天人,雄雄维摩诘;我口吞文殊,千里来问疾”,意思是:看你老哥如天人精神奕奕就像当年的维摩诘,辩才超越增长福德智慧的文殊菩萨,明瞭诸法实相;这次我千里来慰问,祝愿老哥病情无恙。(类似情景桥段可参照上图描述)。

第四句“若以默相酬,露柱皆笑出”连同上句,表达了赞扬苏东坡作为禅者的智慧与轻快。所谓‘露柱’特指法堂或佛殿外正面之圆柱,它与瓦砾、墙壁、灯笼等俱属无生命之物;禅宗用以表示无情、非情等意。典故出自临济慧照禅师语录勘辨:师指露柱问“是凡是圣”?员僚无语,师打露柱云“直饶道得,也只是个木橛”。

苏轼回诗一首:“与君皆丙子,各已三万日。一日一千偈,电往那容诘。大患缘有身,无身则无疾。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诗句表述了苏东坡对佛学观点的认知,即把人生看成“如梦、如幻、如影、如泡、如露、如电”的‘六如’,譬喻世事空幻无常。续而他说“平生笑罗什,神咒真浪出”。回想自己研读二十四史时,曾写了一篇《后秦书》,提到读过罗什高僧传,当然也记得罗什行将去世时,就有几个从天竺同来僧友,为他念梵文咒语,纵然如此,病况依然转恶,不久即死去,可见神咒偈语是多余的。

诗句提到的“罗什”即鸠摩罗什(343-413年),东晋十六国时期后秦高僧,中国汉传佛教四大佛经翻译家之一。又译鸠摩罗什婆、鸠摩罗耆婆,省略作罗什。据史料记载鸠摩罗什共译了三十五部、二百九十四卷佛教典籍,其中《金刚经》即其名译,他组织和主持译场有《大品般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阿弥陀经》等,大家尊他为奠定大乘佛法的高僧,中国和日本的佛法即属于此一派。

实际上,年逾六旬老迈体衰多病的苏东坡,年头从海南儋县一路颠簸回到常州已经六月份,到了七月二十五日见到三十年前为官杭州期间结交的老友维琳方丈前来探望,在旁陪伴,谈论今生来世,力劝苏东坡多念几首谒语。七月二十六日,苏东坡自觉康复无望,写了临终诗,特别说了无需“一日一千偈”,参透生死才是真正的大彻大悟。

(三)苏东坡临终前另有一封信函(署期六月十四日)

根据南宋赵彦卫编写笔记集本《云麓漫钞》卷九(有自序,署注日期是开禧二年即1206年),对苏东坡临终前的一封重要书函往来作了详细记载。

(1)首句“东坡先生既得自便,以建中靖国元年六月还次京口”。说的是:当年六月苏东坡归来抵达京口(长江下游重要渡口即江苏镇江),这建中靖国元年(即1101年)乃北宋徽宗赵佶的年号,但这个年号只用了一年。

(2)“时章子厚丞相有海康之行,其子援尚留京口,以书抵先生”。说的是:当时丞相章惇(字子厚)(1035—1105年)的儿子章援就住在京口,给苏东坡写了一封信。(笔者查悉,就是这位章惇当权时,把苏轼流放到海南儋州,而苏东坡之前曾任主考官时,却曾评授章援榜首录取,也算有恩章家)。

(3)章援在长达七百字的信函中,表达了对苏东坡当前艰难处境的慰问,颇有化解前嫌之意。全文如下【某惶恐再拜端明尚书(台座):某伏闻旌旆还自南越,扬舲江海,蹑屐岭峤,执事者良苦,数岁以来,艰险备至,殆昔人之所未尝,非天将降大任者岂易堪此?窃惟达人大观,俯仰陈迹,无复可言。不审即日尊体动止何似?伏念某离远门墙,于今九年,一日三月,何可数计?传闻车马之音,当欢欣鼓舞,迎劳行色,以致其积年慕恋,引领举足,崎岖瞻望之诚。今乃不然。近缘老亲重被罪谴,忧深虑切,忘寝与食,始闻后命,方在浙东,即欲便道省觐,又顾幼稚须携挈,致之所居,今暂抵此,治任裹粮,旦暮远行,交亲往来,一切皆废,此则自侪于众人,宜其所以未获进见者。某于门下,岂敢用此为解?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是为有罪,况于不克见者乎?逡巡犹豫,事为老亲,固当审思耳。迩来闻诸道路之言,士大夫日夜望尚书进陪国论,今也使某得见,岂得泊然无意哉!尚书固圣时之蓍龟,窃将就执事者,穆卜而听命焉。南海之滨,下潦上雾,毒气薰蒸,执事者亲所经历,于今回想,必当可畏,况以益高之年,齿发尤衰,涉乎此境,岂不惴惴?但念老亲性疏豁,不护短,内省过咎,仰戴于上恩,庶有以自宽,节饮食,亲药物,粗可侥幸岁月。不然者,借使小有惉滞之情,悴于胸次,忧思郁结,易以伤气,加以瘴疠,则朝夕几殆,何可忍言?况复为淹久计哉!每虑及此,肝胆摧落,是以不胜犬马之情,子私其父,日夜觊幸】。

【今圣上慈仁,哀矜耆老,沛然发不世之恩诏,稍驰罪罟,尚得东归田里,保养垂年,此微贱之祷,悲伤涕泣,斯须颠沛,不能忘也。倘问焉而执事者以为未然,使某也将何以为怀?诚不若勿卜而徒自然,庶几之为愈也。倘以为可凯也,固愚情所欲闻,然而旬数之间,尚书奉尺一,还朝廷,登廊庙,地亲责重,所忖度者幸而既中,又不若今日之不克见,可以远迹避嫌,杜谗慝之机,思患而预防之为善也。若乃思世故多端,纷纭翏轕,虽弥日信宿,未可尽剖,勃鞮,所谓君其知之矣,宁须多言。独恨九年之间,学不益博,文不益进,以此负门下。然古人有闻之而不言,能之而不为,存之而不论者,窃尝留意焉,未若面得之也。请俟它日,仰叩绪余论,不胜拳拳之情,敢言之执事者,伏惟财幸。暑溽异甚,伏望保护寝兴,万万珍重。不宣。某惶恐再拜”】。

(4)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九的文字中,亦同时描述了苏东坡接到书信后的反应,显然已不记前嫌积怨-【先生得书大喜,顾谓其子叔党曰:“斯文,司马子长之流也”,命从者伸楮和墨,书以答之】(笔者注:苏东坡赞扬这封信函行文有司马迁的文采。另提到叔党,即苏东坡贬谪惠州/儋州皆随行的第三个儿子名叫苏过)。

苏东坡信函全文如下【某顿首致平学士:某自仪真得暑毒,困卧如昏醉中,到京口,自太守以下皆不能见,茫然不知致平在此,辱书乃渐醒悟。伏读来教,感叹不已。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笔者注:苏东坡与章惇是同届考取进士的同窗故人),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增损也。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鱼所知也。建中靖国之意,又恃以安。海康风土不甚恶,寒热皆适中,舶到时四方物多有,若昆仲先于闽客川广舟中准备家常要用药百千去,自治之余,亦可及邻里乡党。又丞相知养内外丹久矣,所以未成者,正坐大用故也。今兹闲放,正宜成此,然可自内养丹,切不可外服物也。某在海外,曾作《续养生论》一首,甚愿写寄,病困未能,到毗陵定叠检获,当录呈也。所云穆卜,反究绎,必是误听,纷纷见及已多矣,得安此行为幸,幸更徐听其审。又见今病状,死生未可必,自半月来,日食米不半合,见食即先饱,今且归毗陵,聊自欺:此我里,庶几且少休,不即死。书至此困惫,放笔太息而已。某顿首再拜致平学士阁下。六月十四日】。

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九,继续记载苏东坡写完后【此纸乃一挥,笔势翩翩。后又写《白术方》,既归宜兴,七月疾革,折简钱世雄云:“径山老惟琳来问疾,有偈云:‘扁舟驾兰陵,目换旧风日。君家有天人,雌雄维摩诘。我口答文殊,千里来问疾。若以偈相答,霜柱皆笑出。’先生答云云。”盖与惟琳、世雄问答而终,乃二十八日也。今刊行先生《年谱》不载此,以补阙文云】。

(笔者注:文字中提到好友钱世雄,乃常州晋陵(今江苏武进)人,文献有记载“尝为吴兴尉(《参寥子诗集》卷四《同吴兴尉钱济明南溪泛舟》),在哲宗元祐二年(1087年)为瀛州防御推官,元祐五年权进奏院户部检法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九四),通判苏州(《龟山集》卷二五《冰华先生文集序》)。从苏轼游,与释道潜、范祖禹、邹浩有交往,有《冰华先生文集》,已佚,《吴兴备志》卷七有传”。

(5)从这封署期六月十四的回函中,我们得悉苏东坡当时已深知【某自仪真得暑毒,困卧如昏醉中…. 又见今病状,死生未可必,自半月来,日食米不半合,见食即先饱,今且归毗陵,聊自欺:此我里,庶几且少休,不即死…】,也就是说苏东坡回到常州一个半月后的七月二十八日就病逝离世。

另有宋代笔记本记载,提到维琳禅师还对临终前的苏东坡说“端明毋忘西方”,劝导他求念往生,到西方极乐世界。苏东坡回说“西方不无,但个里著力不得”,意思是:极乐世界不是没有,但有目的抱力求取,是求不得的,语毕而逝。

(四)苏东坡的佛学思想

苏东坡才高志远,但命运多舛,一生都在政治斗争的夹缝中艰难生存,幸好他长期受到佛学熏陶,作品中贯穿着随缘任运,安然洒脱与世无争的人生态度,他高远清新的意境,豁达奔放的风格与人格魅力,把诗词带到一个更多姿多彩的高峰和境界。

有研究学者说,苏东坡的庐山诗,最能显示其佛学思想的领悟,譬如“横看成岭侧成峰,近远高矮各不一样。不知庐山本来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又如“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表达了诗人一种由妄念躁动之中恍然超越、豁然达观的思想,充满禅宗情调。

其实苏东坡早年就领悟到人生无常难以揣测。话说在他二十岁那年,他和弟弟苏辙在父亲苏洵的陪同下,赴京城汴梁应举,经过渑池(今属河南)寄宿某寺庙中,老僧奉闲一番殷勤招待,兄弟俩在寺壁上题了诗。过了三年,苏轼去陕西任地方官路过渑池,又和苏辙为此作诗唱和,写下《和子由渑池怀旧》名作“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诗句形容人生就像鸿雁飞在茫茫天宇,偶然在雪地上停息,留下一些印迹,而后鸿飞雪化,一切都不复存在,感叹生命只是一种偶然,万千景象不过都是瞬间的变化。和苏轼同时代的一位云门宗-天衣义怀禅师,也说过类似的禅偈“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若能如是,方解向异类中行”。大致意思是:大雁从天上飞过,影子投在清澄水上。但大雁并不是有意要留下自己的踪迹,而水流也无意留住它的影子;雁飞影过如此而已。若能明白这个道理,按这理解去做事,便能从容游走于纷繁人世间。

(五)最后的华尔兹舞曲

每个舞会都有“繁华尚未落尽,悲已从中来”或者“韶华易逝,曲终人散”的时候。《最后的华尔兹》它是同名电影里的插曲,这首英文歌曲曾被评为奥斯卡金曲。歌词讲述的是一个略带孤独的男人,喜欢上一个女孩的故事;两人正跳着最后一曲华尔兹,他的心里既有希望爱情延续的期盼,又害怕分离的淡淡感伤,就是这样的一首曲子。

喜欢音乐的朋友听后说:这乐曲没有一丝一毫的感伤,有的仅是温馨甜蜜,以及太阳下野草的香味;它轻轻诉说着内心深处温暖至极的心语,声声扣人心弦,那是一种情窦初开的甜蜜感;即使将要离别,但此刻相拥而舞的最后时刻,终将成为最美好的记忆。

是的,所有美好的回忆,就像从音乐里流淌出来,虽然无法捕捉,却能感到其存在。最后的其实不一定就是最后,而是有无限延续的可能。

笔者结束语,长文引述《最后的华尔兹》乐曲的故事,主要是要感性带出苏东坡临终两天前与好友维琳禅师《问疾诗》一段诗句对话。他们的掏心真挚情谊延续千年,温暖了喜爱苏东坡的粉丝们。即使最后成为了最后,但曾经的美好却是永远的,它会成为人心中最温馨最柔软的回忆,就像我们的人生一样。

在这冬寒风静的夜晚,把酒问青天,你可否听到月亮在窗外唱歌?

2020年11月11日完稿于赣江滕王阁对岸楼居书斋

《附录:延读衔接》

(1)东坡问月:好友钓鱼舟临刘旦宅《东坡问月》2015-08-31 14:06:04刊登在《断桥村落》

笔者在留言栏留有几行文字:这幅《东坡问月》非常精彩传神富有情趣,文字附带解释说如果根据《水调歌头》其实苏东坡问的是天而不是月。细看这幅画中的人物,手抛水袖,凝神陶醉,非常符合《水调歌头》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情景,除了图中的月亮更像是月饼。其实熟悉中国文学的朋友都知道相关的意象还有:屈原问天、荆轲问剑、渊明问菊、东坡问月、太白问酒、陆羽问茶……

这举酒邀月,让人不禁想起李白的《把酒问月》“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还有《月下独酌》写诗人从饮酒问月开始,并以邀月临酒结束。诗人上场时,背景是花间,手中一壶酒,只能是“独酌无相亲”,于是他举杯,邀约自己毕生最喜欢的明月,再加上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化成了三个人,举杯共酌,于是冷冷清清的场面热闹起来了。可是明月毕竟只是天边的皎洁一片,它不能解善饮的诗人之意,而影子也不过是随身而伴,不通人情。此时,渐入醉乡的诗人酒兴发起,于是且歌且舞;月色徘徊,依依不去,仿佛静聆佳音;地下静默的影子也转动着仿佛与诗人共舞,直到酩酊大醉才相互分散,仿佛月、影都与诗人一往情深,于是又深情地许诺:“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而苏东坡的《水调歌头》邀月对歌,更为直接,更显豪情! 诗人与明月的对话,在对话中探讨着人生的意义。既有理趣,又有情趣,很耐人寻味。它的意境豪放而阔大,情怀乐观而旷达,对明月的向往之情,对人间的眷恋之意,以及那浪漫的色彩,潇洒的风格和行云流水一般的语言,至今还能给我们最高的美学享受。

从画中我们看到苏东坡,也看到李白,看到画家,还有自己的化身。

衔接阅读:【书画与诗话】2楼 http://bbs.tianya.cn/post-books-622331-1.shtml

(2)苏东坡为何选择终老常州

根据资料,苏东坡(1037~1101年)曾先后14次到访常州,写有常州诗文200余篇。早在20岁时(1057年)即嘉佑二年,就在琼林宴上与同科进士,包括常州宜兴县的蒋之奇、单锡,武进县的胡完夫等人,相约卜居阳羡,进京考试,结为莫逆之交。

苏东坡为官三十年间,尤其在太湖边上的常州、苏州、无锡、宜兴及湖州等地,结交了很多咏诗释道的朋友。特别是熙宁七年(1074年),苏轼到常州将外甥女嫁给宜兴的单锡,顺便在距宜兴县城五十里的黄土村买了一份田产,为移居常州作好了准备。但苏轼第一次真正定居常州,则是在经历“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五年之后(即元丰七年-1084年),当时苏轼在获赦赴汝州的途中,两次上表乞居常州,获皇帝恩准,得以在常州/宜兴等地度过短暂的田园生活。之后苏轼又受命复朝奉郎,知登州军州事;官场几经沉浮,晚年被远贬惠州/海南,直至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获赦,才踏上了北归之路。当时苏东坡可有多种选择,但故乡四川眉山已无田地和亲人,弟弟苏辙苦苦劝他到许昌定居,而在南京与王安石相见又挽留定居金陵便于往来唱和,但苏东坡最终还是选择了常州,这里有太多难以舍弃的盛情厚意和居住便利之人文自然环境。笔者另查询到苏东坡的《书归去来辞赠契顺》曾提到他的长子苏迈居宜兴(近常州),(注:苏东坡曾抄写东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赠送给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答谢后者到遥远的惠州探望他),到了晚年自海南赦归,选择终老常州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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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苏东坡官场浮沉表

阅读衔接【初探唐诗宋词作者的官职与职业生涯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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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苏东坡的孩子们

中国历代宗氏严明的文人世家,取名辈分都非常有讲究。宋朝苏轼的几个儿子,名字都用‘走’部首,如迈,过,迨,遁。其孙辈都用“竹”字头,如苏迈的长箪,次符,三籥,四笋,五笈,六笙。苏过有七子:籥、籍、节、笈、筚、笛、箾。

苏轼明媒正娶的第一任原配夫人是王弗,嫁到苏家时才十六岁,红袖添香,是苏东坡的伴读良友,可惜二十七岁便去世了,所余一子即苏迈生于1065年(治平二年)时仅6岁。苏东坡曾留下一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王弗去世三年后,苏轼娶了她的堂妹王季章(王闰之),生了苏迨、苏过。王闰之是一位贤妻良母,性情温顺,对王弗的儿子苏迈视如己出,深得苏东坡敬重。

《宋史》卷三百三十八列传第九十七-有较详细的记载:“轼三子:迈、迨、过,俱善为文。迈,驾部员外郎。迨,承务郎。过字叔党,任右承务郎”。当苏轼移知湖州,不久便发生著名的乌台诗案,七月底被拘捕,八月中旬被押抵汴京,囚禁在御史台所属的监狱中。大儿子苏迈十四岁随父到京城照顾父亲,年仅七岁的苏过,则同九岁的二儿子苏迨留在湖州母亲身边。苏轼的三个儿子分别取名迈、迨、过,寄望自己仕途一马平川:即迈进,迨达及过越,谁知命运却和自己开了莫大的玩笑,还好孩子事业有成。

苏轼的第三位红颜知己是王朝云,时年十二岁即为苏轼家中侍女,虽然年幼,却聪慧机敏,由于十分仰慕主人的才华,且受到苏家夫妇善待,决意追随终身。他俩的关系很奇特,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特别是陪伴苏轼度过了贬谪黄州和惠州两段艰难岁月,但一直没有夫妻之名,只是到了黄州后才由侍女改为侍妾。宋朝费衮《梁溪漫志》有记载一段趣事:东坡一日退朝,食罢,扪腹徐行,顾谓侍儿曰:“汝辈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为然。又一婢曰:“满腹都是识见。”坡亦未以为当。至朝云乃曰:“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坡捧腹大笑,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说苏轼满腹文章,寓意聪明才智,但苏轼之为苏轼,其在新旧两党当权时都备受打击,确实因为他一肚皮都是些不合时宜的思想。难怪苏轼捧腹大笑,把朝云引为知己。朝云深知,经历生死的人生变故之后,苏轼对于高官荣宠已视之淡然,在仕途上春风得意的背后,隐藏着对人生祸福相倚的忧惧,对物质富有的厌弃,和精神生活之空虚的种种感触,能透视苏轼内心世界的朝云堪称红颜知己,所谓“一肚皮不合时宜”,既指沉迷风花雪月,亦指不懂趋炎附势,两弊皆致命,简单来说,就是肚子里的的学识和做人,跟不上形势。

元丰六年(1083)九月二十七日,22岁的朝云为苏轼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遁(繁体字遯),而此时苏轼正遵父遗命为《易经》作《传》,‘遁’取自《易经》中的第三十七卦“遁”,即远离政治旋涡、消遁、归隐的意思,这一卦的爻辞中说“嘉遁,贞吉”,“好遁,君子吉”,可见这个名字既寓有自己远遁世外之义,又包含着对儿子的诸多美好祝愿。

孩子满月之时,苏东坡想起昔日名躁京华,而今却“自渐不为人识”,都是因为聪明反被聪明误,感慨系之而自嘲一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元丰七年三月,苏轼又接到诏命,将他改为汝州团练副使,易地京西北路安置。苏轼接到诏令后不敢怠慢,四月中旬便携家启程,七月二十八日,当他们的船停泊在金陵江岸时,小儿中暑不治,夭折在朝云的怀抱。年近半百的苏轼,因为添了这个儿子,郁郁寡欢的心情得到莫大的抚慰,然而刚刚半年,孩子就遭受意外,这使他陷入极度悲恸之中;为此苏轼深深自责,甚至认为幼儿之死,是受到自己的连累。

小儿死后,东坡决意不去汝州,他向神宗上表,要求在常州居住,一方面与他的常州情结密不可分,另一方面,也与要安身立命、悉心照料肝肠寸裂的朝云不无关系。十七年后,苏轼也在七月二十八日在常州仙逝,他与小儿子苏遁,共担着同一个忌日。

苏轼65岁临终时给三儿子苏过,手书一道偈子名曰:《庐山烟雨》也称《观潮》:“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

当时苏轼刚结束了长期流放的生活,从一个踌躇满志、一心从政报国的慷慨之士,慢慢变成一个从容面对、参透生活禅机的风烛老人。听说小儿子将去就任中山府通判,写下了此诗。这首《观潮》引申了《五灯会元》,说明诗人观物悟禅的过程以及禅悟后的空寂旷达心境。庐山烟雨和钱塘江潮汐,是那样美丽壮观令人倾心向往,如果不去观赏一番确是遗憾终生。但去了庐山和钱塘江,初看时确是蒙蒙烟雨和滔滔潮汐,当你“到得还来别无事”,超越物相,观物感悟,那物相已不是原来的物相了,而成了佛界禅境。虽然庐山还是照样烟雨蒙蒙,钱塘江潮汐依然宏伟壮观,但那已不是悟前的庐山烟雨或钱塘江潮汐,这烟雨潮汐的自然现象就成为即悟即真,若有若无的感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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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依云

南洋大学第十八届(1977年)政府与行政系毕业,曾任港台日企业人力资源经理,中外合资工厂总经理,美资高科技上市跨国集团高管(总监/副总裁)派驻中国多年,现任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
已出版著作有
(1)六弦诗散文集(与何惠禄/王慧娥合集-1975年)
(2)坐看云起时(生活随想录 -2015年)
(3)临窗揽翠(历史文化的思考-2015年)
(4)松月听涛(读诗词笔记-2015年)
(5)我把秋水山色送给你(文化散文-2017年)
(6)狮子图腾与新加坡的前世今生(文史论集-2018年)
(7)水仙与手鼓:献给郁达夫(文学随笔- 2019年)
(8)欵乃一声山水绿(文学随笔/论文-2020年)
(9)坐望集(文学随笔/论文-2021年)
(10)见证历史现场(文史论集-2022年)
(11)无山不带云(文学随笔-20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