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

新加坡研究苏轼的学者衣若芬(写了五本苏轼研究专著),今天(2020年9月26日)在新加坡的《联合早报》发表了一篇散文《新见如旧识》,提到“千古风流人物:故宫博物院藏苏轼主题书画特展”。作为爱好苏轼的粉丝读者,自然引起笔者研读探究的兴趣。

查阅媒体报道,得悉这书画特展于9月1日至10月30日在北京故宫文华殿与广大观众见面,共展出78件(套)文物精品,分为四个单元,从不同角度展现苏轼的精神世界,为观众勾勒出一个生动而立体的苏轼形象。这是紫禁城建成600年暨故宫博物院成立95周年的重要展览活动,笔者以为引用苏轼书画展是相得益彰,因为在中国文化史上,出色的文人雅士,历朝历代皆有,但也只有苏轼(1037~1101年)凭借诗词文采,书画琴乐等艺术修养与才华,跻身“千古风流人物”之列。 

(二)《东坡笠屐图》之说

衣若芬的这篇文字,特别提到此次书画展作品,其中包括1949年以来初次公开的明代朱之蕃《临李公麟苏轼像轴》。

据作者介绍说“这件画苏轼穿屐戴笠,双手提起衣摆,作势前行的绘画,一般称为《东坡笠屐图》。朱之蕃也画了同样的作品,据画上题语记录,此画作于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现藏于广东省博物馆,两件作品分别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和嘉庆七年(1802年)被翁方纲收藏”。(笔者加注:原画作者李公麟(1049-1106年),为北宋著名画家,与王安石、苏轼、米芾、黄庭坚为至交)。

作者另提到关于《东坡笠屐图》的一段插曲,说她曾经应邀在2010年海南儋州“东坡文化国际论坛”上发表演讲,讲题为“东坡海南笠屐故事的形成,传播与影响”。作者认为:“目前所见东坡在海南向农家借笠而归的故事,最早见于12世纪下半叶,上距苏轼去世已经50余年,其间均无记载;而且又过了将近50年,才见有绘画记录,与其将此类题材绘画当成“历史画”,无宁视作“故事画”。作者进而认为“东坡笠屐故事画不仅流行于中国的明清时代,15世纪到20世纪,日本和韩国的画家也图绘《东坡笠屐图》,是为东亚共同的苏轼文化意象”。

笔者浅见以为《东坡笠屐图》所展示的意象和精神,与苏轼名作《定风波》有内在关联,正如作者所说的“苏轼记梦参禅,在画像的“相”之外,此轴得以传世,乃缘于笠屐形象赋予的风雨不惊,怡然自如精神”;但这和作者延伸旁述的“东坡在海南向农家借笠而归的故事”无关,更不能就此结论为“故事画”之说。

最直观的理由是这首《定风波》,写于苏轼被贬黄州(今湖北黄冈)之后的第三个春天(宋神宗元丰五年即1082年),而苏轼再贬到海南岛的瞻州,已是宋哲宗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的事情。

(三)乌台诗案对苏轼的影响

(1)理想破灭,顿觉人生如梦:代表作《卜算子》和《临江仙-归临皋》

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今湖北黄冈)为团练副使(相当于现代民间的自卫队副队长),于元丰三年(1080年)二月到达,初寓居定惠院(一作定慧院)写了《卜算子》:“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人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五月份迁临皋亭,又写了《临江仙-归临皋》:“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其中《卜算子》比喻人生来去如鸿雁,代代往复,生生不已;但一个人的经历又像春梦一样,去而无踪,难以追怀。当代词学家唐圭璋(1901~-1990年)经典评论说“此词上片写鸿见人,下片写人见鸿。此词借物比兴。人似飞鸿,飞鸿似人,非鸿非人,亦鸿亦人,人不掩鸿,鸿不掩人,人与鸿凝为一体,托鸿以见人”。词作看似流露某种政治寄托,但更多是人生仕途断崖式的理想破灭,顿觉人生如梦。故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之言。

苏轼还有篇著名的文章《记游定惠院》,一开头就说:“黄州定惠院东边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另作有诗一首:“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陋邦何处得此花,无乃好事移西蜀。寸根千里不易到,衔子飞来定鸿鹄。天涯流落俱可念,为饮一樽歌此曲。明朝酒醒还独来,雪落纷纷那忍触。“这哪里是写海棠,分明就是写作者自己。

(2)积极求索,始知随遇而安:代表作有《定风波》

词作有小注: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它写于苏轼被贬黄州之后的第三个春天(1082年)。这时他已想开了,词句通过野外途中偶遇风雨这一生活中的小事,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静,表现出旷达超脱的胸襟,寄寓着超凡脱俗的人生理想。这首词作历来被人评为悠闲从容、旷达乐观。它不仅是苏轼的一首闲适词,更是一篇夫子自道之作。该词作于黄州谪所。借途中遇雨的生活小事,抒写了作者任天而动、苦乐随缘、开朗达观、意存归隐的人生态度和坦荡胸怀,描绘了一幅极传神的”东坡雨中行吟图”,表现了他处变不惊、笑对苍茫、”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潇洒气度,流露出悠游自在、”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达观之思,揭示了”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恬淡妙境,也是苏轼人生的真实写照。

且让我们逐句来欣赏一下

莫听穿林打叶声

不要去听树林中敲打着树叶的雨声,意思是说不要听到雨声就害怕而奔跑。

何妨吟啸且徐行

不妨高声吟唱,悠然自在地慢慢前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手持竹杖,脚穿草鞋,轻便胜过骑马。

谁怕

怕谁,怕什么。意为对风雨根本不畏惧。

一蓑烟雨任平生

有了一领蓑衣就足以对付一生的风雨侵袭。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寒伴随着春风吹来正好醒酒。

回首向来萧瑟处

回头看刚才经过的遭受风吹雨打而使人感到凄凉的地方。

也无风雨也无晴

无雨无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其实这场风雨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们按原词作小注“雨具先去”,似乎可解读为“携带雨具的仆人先离开了”。 小注又云“已而遂晴”,意思是“一会儿天气就晴了”,这突如其来的风雨,对苏轼来说只不过是人生中一场不算什么的小小经历与插曲吧了。

苏轼在黄州还写了另一首同样格调的《定风波》:“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酩酊但酬佳节了。云峤,登临不用怨斜晖,古往今来谁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沾衣”。

明眼的读者一定看出来这和唐朝杜牧的《九日齐安登高》有点雷同“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叹落晖。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泪沾衣”。有学者分析认为苏轼与杜牧有着相似的政治经历,两人都年少时进士及第,名噪京师;两人都胸怀天下,渴望一展抱负,但都因为政治斗争而遭到贬谪。凑巧的是,杜牧也曾在黄州做官(公元844年九月杜牧由黄州刺史移任池州刺史,杜牧这首诗写于845年的池州齐山),既是重阳佳节有感而作。有相似的人生经历总是比较容易理解,这或许是苏轼引用杜牧诗作其中一个原因。

(3)回首想来,终识平生功业:代表作有《念奴娇-赤壁怀古》:

苏轼被贬黄州第三年的七月(宋神宗元丰五年即1082年)游赤壁矶,留下了著名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 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 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 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全词借古抒怀,雄浑苍凉,大气磅礴,笔力遒劲,境界宏阔,将写景、咏史、抒情融为一体,给人以撼魂荡魄的艺术力量,曾被誉为“古今绝唱”,奠立了文学史上“豪放派”不可撼动的地位。

(四)苏轼与儋州

上文提到新加坡研究苏轼的学者衣若芬在《新见如旧识》一文有云“东坡在海南向农家借笠而归的故事”,即使考据证实确曾发生过,但笔者以为这也与《东坡笠屐图》无关,民间传说怎样也比不上大家熟悉的《定风波》词作中升华凸显其不惧风雨坦然处之的精神人格风骨。

宋哲宗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苏轼再度被贬,这次是天涯海角的海南儋州,时已年届62岁,苏轼自认为此去再无生还希望,便把全家安置在惠州,只带子苏过一起渡海。当时儋州非常荒凉,“北船不到米如珠”(《纵笔三首》)。苏轼“尽卖酒器,以供衣食”,常常以红薯、紫芋充饥。为了解决衣食之困,他向儋州太守要了一块官地耕种,以便自食其力。在这期间苏轼共创作了诗词140余首,其中《雨夜宿净行院》一诗,可作为这时期的思想总结,诗云“芒鞋不踏名利场,一叶轻舟寄渺茫。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照凄凉”。这倒有点很像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苏轼在儋州居住了四年,在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时65岁时遇赦北归,当年7月28日病逝于江苏常州。

读报随笔写于2020年9月26日滕王阁对岸楼居。

《补充》

我们从文字上欣赏了苏轼写于1082年的《定风波》,我们看到他豁达洒脱的一面,殊不知道其中经历了多少千折百回的精神折磨和内心挣扎,郁郁不得志,生活穷愁潦倒, 且读他同年在寒食节写的二首五言诗:

  (1)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2)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这幅留世的《黄州寒食诗帖》是苏轼书法作品中的上乘,在书法史上影响很大,元朝鲜于枢把它称为继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稿》之后的“天下第三行书”。

评论家认为这首诗写得苍凉惆怅,书法也正是在这种心情和境况下,有感而出的,彰显动势,洋溢着起伏的情绪。通篇起伏跌宕,迅疾而稳健,痛快淋漓,一气呵成。苏轼将诗句心境情感的变化,寓于点画线条的变化中,或正锋,或侧锋,转换多变,顺手断联,浑然天成。其结字亦奇,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有轻有重,有宽有窄,参差错落,恣肆奇崛,变化万千。

2020年9月28日追补

《东坡笠屐图》文化现象之我见

学者衣若芬在其“东坡海南笠屐故事的形成,传播与影响”专论中认为《东坡笠屐图》是历代画家引用苏轼贬放海南期间有一次在雨中向农妇借笠出游归来而形成的故事画,时而盛传远播。

这样的最早说法或许是依据苏轼好友、人物画家李公麟 (1049~1106年) 在《东坡笠屐图》中题道:“先生在儋,访诸梨不遇。暴雨大作,假农人箬笠木屐而归。市人争相视之,先生自得幽野之趣。” 到了南宋周紫芝(1082-1155)在其《太仓稊米集》中更有详细记载:“东坡老人居儋耳,尝独游城北,过溪,观闵客草舍,偶得一蒻笠,戴归。妇女小儿皆笑,邑犬皆吠,吠所怪也。六月六日,恶热如坠甑中,散发,南轩偶诵其语,忽大风自北来,骤雨弥刻。诗:‘持节休夸海上苏,前身便是牧羊奴。应嫌朱绂当年梦,故作黄冠一笑娱。遗迹与公归物外,清风为我袭庭隅。凭谁唤起王摩诘,画作东坡戴笠图。”

但李公麟原画不传,难免或有托伪。现在传世的是明人朱之蕃(1575年—1624年)的《东坡笠屐图》,自称是临摹自李公麟作品,但题识则与前者迥然有别:“东坡一日谒黎子云,途中值雨,乃于农家假篛笠木屐,戴履而归,妇人小儿相随争笑,邑犬吠,东坡谓曰:笑所怪也,吠所怪也。右李伯时写像,上有此数语题识。偶然琐事,率尔片言。粉墨载之,未播人间。与巧显融,宁直迍邅。人中之龙,仙中之仙。景止高风,有托而传。万历己未四月四日朱之蕃临并志以赞”。

另有明代“吴门画派”画家唐寅(1470~1524年)的《东坡先生笠屐图》拓本中也有这样的记载:“东坡在儋耳,自喜无人识。往来野人家,谈笑便终日。一日忽遇雨,戴笠仍着屐,逶迤还至家,妻儿笑满室。歆哉古之人,光霁满胸臆,图形寄瞻仰,万世谁可及。”

到了晚明陈继儒(1558~1639年)所绘的《东坡笠屐图》虽未见行世,但在四川眉山三苏祠博物馆所藏的陈继儒刊刻的《晚香堂苏帖》中,便有一件《苏学士东坡像》,所绘为苏东坡戴笠拄杖,脚着木屐作行走状,实则《东坡笠屐图》。

也有学者认为,在文人墨客的酒后饭余的谈资中,《东坡笠屐》纯然是一则“化平淡为传奇的带有魏晋风流底色的故事”,尤其像名满天下的一代才子苏东坡来说,画面上诙谐中带有一种放逸旷达的精神,在那个讲究社会等级尊卑的时代,此举也算是一场不拘一格的名士风流,自然成为文人画中一个妙趣横生而又寓意深刻的主题,进而敷演而成的《东坡笠屐图》,以至于这样的构图模式便成为了后来苏东坡的标准像。明清文人钟情于《东坡笠屐图》之文化现象的重要原因,或是借助苏轼的坎坷命运抒发自己心中郁结,或从其达观中寻找慰藉。明代杨慎被贬云南,便绘有《东坡笠屐图》,表达自己“一肚皮不合时宜之慨”;近代张大千也有《东坡笠屐图》,艺术评论者认为更多是画家自我形象的拓展,在东坡笠屐形象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宋明文人不只拿《东坡笠屐》行走之妙趣横生状来捉弄苏轼,还有高调谈论“东坡帽”(子瞻帽)的说法,犹如当今社会日捧网红的时尚风气,特别是苏轼个案的魅力逾千年而不衰。南宋洪迈(1123~1202年)《夷坚志》有“又取古人而传以新事,如‘人人皆戴子瞻帽,君实新来转一官,门状送还王介甫,潞公身上不曾寒’。” 句中也有“人人皆戴子瞻帽”的描述。《调谑篇》云:“元祐初士大夫效东坡顶高筒帽,谓之‘子瞻帽’。”

这是由于苏轼常爱与朋友谈诗论文,看书作画,品茶饮酒;其人性格豪放,潇洒不拘小节,经常穿着便衣(和尚衲衣,外套长袍)串门走户。为了衣着穿戴方便,宽松舒适,他还为自己设计了一种筒高沿短、脱戴方便的高帽子。由于自身的人格和气质魅力,他的这种穿戴方式,形成了一种自然高雅的学士文人的风度之美,引人注目,人皆欣赏。于是上至京师王公贵人、下至各地官绅之士,群起仿效,把苏东坡设计的帽子叫“东坡帽”, 为流行于当世找到了注释。由宋入元的大文豪赵孟頫所画的“苏轼立像”,后来由明入清的大画家八大山人朱耷所画的“东坡朝云图”,苏轼都是头戴此种便帽。

根据民间田野考据如出一辙的习俗印记,也有一种说法提到当苏轼被贬谪到广东惠州和海南儋州时,曾将南方人用来防日晒雨淋的“竹笠”做了改动,后人称为“东坡帽”,即在笠沿处加上了一圈几寸长的黑布或蓝布,以防止阳光直射到人的脸庞,这种东坡帽不是朝堂士大夫附庸风雅的装饰物,而是劳作在田间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民必不可或缺的工具。

东坡笠屐图和东坡帽的故事,都发生在苏轼被流放到边远海南岛儋州的四年间,时已几经折磨催残不久于世之62岁的风烛晚年,笔者以为这也算是历代文人墨客对苏轼的喜爱和美好祝愿,用风趣化解流离他乡实际生活上惨淡潦倒与敝衣粝食如诗所云:“芒鞋不踏名利场,一叶轻舟寄渺茫。林下对床听夜雨,静无灯火照凄凉”。

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喜欢他的《定风波》之“一蓑烟雨任平生”,在坎坷崎岖的人生旅途中自我释怀,真实而无需借助任何故事铺陈。

2020年9月29日补续于滕王阁对岸楼居

好友钓鱼舟在《断桥村落》题为《笔墨随秋风》分享系列诗画,其中21楼有一幅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词意画。


画面上部是游龙酣畅《念奴娇-赤壁怀古》书法:“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画面中间部分,几抹横竖浓墨淡彩,大写意绘描了“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轮江月突围而出的壮观场面。这惊涛就像是要把堤岸撕裂;由于乱石和惊涛搏斗,无数浪花卷成了无数的雪堆,忽起忽落,此隐彼现,蔚为壮观。

画面下摆居中部分,人物肃穆昂然,面对着“大江东去,浪淘尽”,缅想“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据悉周瑜时年方三十四岁,豪情迈生,放眼江山,与诸葛亮联盟抗曹魏,“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而苏轼写作此词时年已四十七岁,回想自己神游于故国(三国)战场,感概良多,显然是多愁善,以致过早地生出白发。既然人生如梦,不如把杯酒献给江上的明月,一起同饮共醉。

这这首《念奴娇》苏轼写于神宗元丰五年(1082),时因”乌台诗案”被贬黄州已两年余,时47岁,既然谪居于此,少不了到城外风景优美的赤壁矶清赏一番,通过对赤壁的雄奇景色的描写,表现了大文豪对三国的周瑜谈笑破敌的英雄业绩的向往,凭吊古迹而引起的自己功业无成而白发已生的感慨。词作感慨古今,雄浑苍凉,大气磅礴,昂扬郁勃,把人们带入江山如画、奇伟雄壮的景色,和深邃无比的历史沉思中,唤起读者对人生的无限感慨和思索,融景物、人事感叹、哲理于一体,给人以撼魂荡魄的艺术力量。

苏词的逸怀浩气、昂首高歌,气象高远、境界开阔、风格旷达,无疑是为我们开拓了一个新的世界。他打破了传统《花间词》中”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的幽约境界,对于一度盛行缠绵悱恻之风,具有振聋发聩的作用。这首被誉为“千古绝唱”的名作,是宋词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作品,也是豪放词最杰出的代表,直到今天仍然象丰碑似地屹立在中国文学发展史上。

我们今天细读苏词,可以觉察在黄州数年是苏轼思想发生转折,也是他走向成熟和睿智的时期,他以此保全自己的岸然人格,同时养护自己淳挚的精神。显然对佛学有深刻领悟的苏东坡,在仕途遭受打击之时,也意识到消极悲观不是人生的真谛,超脱豁达才是生命的讴歌。既然人间世事恍如一梦,何不妨将樽酒洒在江心明月倒影中,脱却苦闷,从有限中玩味无限,让精神获得自由解脱。他在《西江月》有云“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另在同期作品《赤壁赋》表达更为清晰:”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也。”这种文字宛然是《庄子-齐物论》思想的翻版,但庄子以此回避现实,苏轼则以此超越现实。

正如本帖正文所陈述的,我从内心喜欢苏东坡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眼前突然浮现记忆中的另一个画面,那是许鞍华在1988年把金庸的《书剑恩仇录》搬上大银幕的电影片头,时逢海宁钱塘江中秋潮起,远处波澜壮阔铺天席地而来,冲击震撼着整个画面,导演特设四周静穆无声效果,这时只见一座轿子徐行而过,像是融入特定时空的某个历史画卷。

我仿佛看到里面坐着的是从海南岛归来江南的苏东坡,这些风雨浪涛,对他无损一丝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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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依云

南洋大学第十八届(1977年)政府与行政系毕业,曾任港台日企业人力资源经理,中外合资工厂总经理,美资高科技上市跨国集团高管(总监/副总裁)派驻中国多年,现任房地产开发公司董事。
已出版著作有
(1)六弦诗散文集(与何惠禄/王慧娥合集-1975年)
(2)坐看云起时(生活随想录 -2015年)
(3)临窗揽翠(历史文化的思考-2015年)
(4)松月听涛(读诗词笔记-2015年)
(5)我把秋水山色送给你(文化散文-2017年)
(6)狮子图腾与新加坡的前世今生(文史论集-2018年)
(7)水仙与手鼓:献给郁达夫(文学随笔- 2019年)
(8)欵乃一声山水绿(文学随笔/论文-2020年)
(9)坐望集(文学随笔/论文-2021年)
(10)见证历史现场(文史论集-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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