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满地与竹藏风雨
(一)
住家附近有个蔽僻幽静的邻里公园, 一边是茂密的树林, 其间有个露天羽毛球场, 另设有适合儿童游玩的秋千, 跷跷板,滑梯, 以及适合成人使用的几组各式各样的运动器材设施, 边上附设有鹅卵石脚底按摩赤足道场和一个避雨兼布告亭等, 大前方就是四百米的环形跑道围绕着一个绿油油空旷的足球场草地。
周末和傍晚时分, 运动场上奔跑的矫健身影不断, 忽远忽近,忽快忽慢; 树荫石椅边, 悠闲长者或年轻家长, 三三两两, 而小孩们此起彼落的欢笑声, 荡漾在微风夕照里, 一幅祥和温馨的生活场景。
至于自己成为这里的常客, 还是近几个月退休回国后的事。从高地的住家走过来, 得沿着一条大沟渠旁边的一片附属于公园的大草地, 其间聚集生长着一些野生的果树, 有红毛丹, 婆罗蜜等等, 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树种。一脚踏上这条小路, 耳际便是太太童年乡村生活点点滴滴的甜美回忆, 路就不觉得漫长了; 再当步上木麻黄的金针洒落满地的跑道上, 遂想起大学校园里少不了的等待盼望与牵手同步的日子。这时若有识趣的斑鸠咕咕鸣唱, 从某个树林或记忆深处迸发而出, 何尝不是一首绝妙的诗句。
初到这个运动场, 纯属闲适随性, 几轮下来之后,我选择了反时针而不是常规的顺时针方向来跑步, 一来可避开树梢头投射过来的刺眼夕照, 二来是跑到极尽气喘时, 那个拐弯处的风口, 清澈透肺凉风迎面而来, 有助我圆满完成最后一段举步维艰的路程。其间虽有些少埋怨跑道上的断椏残枝, 还有树荫丛林间翻飞的枯黄落叶, 心想公园的保洁人员迟早是会来清理的, 维护好这片大家喜欢的蔽僻幽静的公园景致和情调。
(二)
前段日子出国旅游及忙着一些生活上的繁琐事物, 没到这个公园锻炼少说有个把月。昨天故地重游, 放眼望去, 惊见满地落英, 有粉红色的, 紫白色的, 还有杏黄色的, 铺盖蔓延着一大片林荫, 俨然是一场凄美的花葬景象, 心里感到十分惊讶和难过, 在默悼注视的同时, 纳闷这花是从哪里落下来的? 自己在这树下走过多少回, 怎么从没注意到这树会开花? 是几时开的花? 又是几时落的? 我细看枯萎残败的花瓣, 庆幸没有被人践踏的痕迹, 而空中还不时有花瓣从高处盘旋飘落, 那盘旋的姿态怎么就像是藏传佛教地区人们手中摇转着装有经文的转经筒，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依然坚守修持, 仿佛随着一圈一圈的旋转，功德也在一点一滴的积累, 或许来世的幸福与美丽都在今生的修德积累之中。
转念间心里在想, 这千百朵落花, 若是在一个同时空盘旋而下, 就像是启动转经筒大会, 那该是何等庄严的场面啊, 有人见证到这大自然的盛大演出吗? 它就在这个城市的宁静一角。
我决定停下奔跑的脚步, 坐在跑道旁的石椅上, 开始思考这偶然进入我生活视野的公园, 似乎在向我诉说生命中某种蕴涵的意义, 其中有多少是寓意过去人生的身影与片段?
是的, 心想自己去国多年的职场生涯, 固然可以让自己的人生有个发挥的大舞台, 但其间也失去生命中许多美好的组成部分, 错过了多少花开的时节, 尤其是孩子成长期没能相伴, 得以慰藉的是二个儿子学业事业有成, 如今也已为人父母了。
我望着眼前这四百米跑道, 作好起跑的身姿, 大步跨越,矫健迈前, 虽然不必像当年在职场那么拼搏, 更无须像藏宗电影的《转山》与《冈仁波齐》描写三步一拜合掌扑地虔诚磕头之宗教信仰的追求, 但也得为退休后的健康体魄锻炼结实, 可以继续看书写作, 赏花品茶, 环游世界的闲逸生活, 想到这里,脚步突然轻快起来, 竟然比平常多跑了几圈。
(三)
跑步的乐趣, 不全是运动本身之体验过程得以精神饱满与身心愉悦, 获取更多的是太太的参与和相伴, 虽然她选择的是各种运动器材设施在原地作肢体等动作, 让我在跑道上可以按自己的速度自由驰骋。一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周围的树荫倒影也渐暗了下来, 但这大片绿色地带开阔的天空, 在夕照下依然是一片柔和的蔚蓝。
回家的路上, 得经过一个高坡转弯低洼处, 那里有一大片高耸竹林, 每株有碗口粗大。傍晚时分,周边的群鸟几乎都选择聚集其间, 场面十分热闹。当我在趋近观察时, 太太总能发现新出土的竹笋又长高了几许, 我在诧异之间, 她便建议在深青竹筒节面上刻个高度符号。这次回来, 这些有符号的竹子, 竟然都挤身到有一层楼高的竹群中, 让人难以置信其强大的生命力, 拥抱阳光, 茁壮成长。
有人说竹藏风雨, 这看似宁静的竹林, 展示着岁月里累积的风风雨雨, 不时回响着大自然点点滴滴的声籁, 时隐时露, 竹身愈发浓醇状似深思的藏青色, 而丛林深处的鸟鸣, 又在唱着什么歌呢?
一次看似简单的落英满地与竹藏风雨, 让我对生活与人生, 有了新的体会, 我发觉自己开始喜欢上这片蔽僻幽静的公园, 它远离闹市之车水马龙的喧哗与拥挤, 以及繁华红尘之功名利禄的诱惑与浮夸。微风徐过, 岁月静好。
写于2018年9月17日
注：曾刊登于《新华文学》第90期（2019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