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象一条长长的蟒蛇匍匐在学校后面那片矮小的灌木丛林间；弯弯曲曲崎崎呕岖的，是一条上好的越野跑道。
　　以他的速度，从学校后门出发，最多只花十五分钟，他就会出现在做为终点的学校的大门口了。
　　那时，他是学校的越野赛跑健将。
　　ET，你该上路了！
　　体育老师这么一吩咐，他就立即踏着轻盈而又有弹性的脚步，冲向学校那扇铁制的后门。一出了后门，他就在山路上了。
　　山路上，喇叭花在路的两旁又蓝又红地张开了嘴巴。轻快的乐音，悠悠扬扬的，有着一股振奋人心的愉悦。
　　山路上，更洋溢着花草的香气；甜甜的，有点醉人的兴奋。
　　他时常因为自己能够遇到一位真正懂得教体育的老师而暗自在庆幸着。
　　但是，事情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么教人感到愉悦与兴奋的。
　　他是一个热爱体育的学生，他不希望教他体育的是一个充数的滥芋。
　　新学年开始上第一节体育课的时侯，他竟那么出人意料之外地发现；教他英文的那个新来的女教师，同时也是他的体育老师。他的心立即冷了半截！
　　这么一个文文静静、娇娇小小的年轻女孩子，会教体育？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这样的事实！
　　然而，事实却是：老师的表现把他的偏见给完全纠正了过来！
　　她不但会教，而且教得很出色。因为，老师当年也是个运动健将！
　　以后，他对老师的话，就满怀喜悦地言听计从起来了。
　　ET，你该上路了！
　　为了班上同学尤其是女同学的安全，老师总是在进行越野练习的时侯，要他跑在前头开路，而老师自己则负起殿后的任务。
　　老师要他上路，他就上路了。
　　老师要他跑，他就跑、跑、跑、跑在充满着乐音与洋溢着花草香气的晨风里了。
　　跑着，跑着，他已来到了那座石桥上。
　　过了石桥，再跑多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可回到学校。可他并不急着跑回学校。他回头一望，班上同学还落后那么一大段。而最远处那个娇小的身影，必定是老师了。
　　于是，他在石桥上做原地跑步。
　　自从在棋樟山露营回来之后，他对老师的安全就担上了一份心。让老师自己一个跑在最后面，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可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了。怎么可以让老师冒这个险呢？于是，每次在跑到这座石桥上的时候，他就在桥面上做原她跑步。在这桥面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后面的一切情况。他把保护老师的责任扛在自己肩上。他乐于这么做，他觉得这是他应尽的本分！
　　在原地跑步的他，步调仍然轻盈，心间仍然盈满喇叭花的轻快的乐音；仍然可以闻到随风飘送过来的花草的香气。而这花草的香气还是那么甜甜的，有点醉人的兴奋！
　　这醉人的兴奋，令到他的脚步愈来愈轻松，愈来愈有节奏感。
　　他发观自己竟然在跳着舞！
　　这种新潮的集体舞蹈，舞步筒单，但却充满了节奏感。只要起了个头，就想一直不停地跳下去。他学跳了几轮音乐，就逐渐地熟练起来了。
　　跳得很不错嘛！我都说很容易上手的。现在相信了吧？
　　老师突然跳过来成了他的对手舞伴。
　　在老师的带动下，他跳得更起劲；跳得更尽情了！原来跳舞是这么好玩而又这么令人兴奋的玩意儿！
　　你以前有演过戏吗？
　　老师一边扭着腰一边问道。
　　没有。
　　他一边踢着腿一边答道。
　　要不要尝试一下演戏的滋味。
　　老师的右手圈住他的腰，向前进了两步。
　　有这样的机会吗？
　　他的右手圈住老师的腰，向后退了两步。
　　我已写好了一个剧本。我们明晚一起演出，给大家一个惊喜。如何？
　　老师提着他的右手，让他转了一个圈。
　　我怕演得不好。
　　他提着老师的右手，让老师转了一个圈。
　　没试过怎么知道。就这么说定了，等一下我给你看剧本。
　　老师的手指自他的掌中滑抽出去，身影就飘到另一个同学身边了。
　　舞终于跳完了。他满身是汗，但是却很兴奋，张着一双眼晴探来探去，在找老师的踪影。
　　老师却突然在他身后出现，一把拉着他走向球场的那一端的一张长凳上坐下来。然后交给了他一份临时编写好的脚本。
　　老师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他接过脚本慢慢地翻阅着。
　　你今晚花些时间把情节记牢，至于对白，则是即兴式的，可以随意发挥。我演母亲，你演我的儿子。这是明晚的压轴戏，我知道你不会令我失望的，对吗？
　　老师的话，充满了令人难以抗拒的诚挚的激情；他终于答应了。
　　老师在一旁静静地等他把脚本看完，然后指导他在几个重要的情节上应该用怎样的语气说白，应该在什么时候来个夸张的动作与表情。他的领悟力极强，听了老师的解说，他知道老师写的是一个趣剧。他遂决定要演得风趣幽默一些。
　　果然开场不久，他就演得很投入了。一切都很顺利。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在演出的过程中，一点都没有困难地跟老师对答如流，动作的搭配又是邢么天衣无缝。许多惹笑的动作与话语，果然都博得了个满堂彩！只有剧终的那一幕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剧终时，做母亲的老师把做孩子的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完全没想到老师会那么认真而又热烈地拥抱他。那时，他整张脸几乎都埋在老师那柔软的胸脯上，而那甜甜的，有点醉人的兴奋的花草香气，就从老师的胸脯那儿直钻入他的鼻腔里。
　　当他从那花草的香气中抬起头来时，他感觉得到自己整张脸火辣辣的，一时竟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下台。观众有的笑得在地上打滚，有的按着肚子在喘气。要不是老师把他从场中拉出来，他真会站在那儿让人给笑个够呢！后来同学告诉他，他当时的那个怪样子真象一个红脸的 ET！
　　从棋樟山回来之后，几乎全校的人都叫他做 ET 了。
　　ET！ET！ET！大家都这么叫他，他一点也不以为忤，反而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现在轮到 4B 班的代表 ET，给他的年轻的母亲献花！
　　司仪的话引起一阵雷动的掌声，尤其是有参加棋樟山露营的同学，更是想起了他在演出终了时的怪模样来而拍红了手掌！
　　教师节那天，在礼堂有一项献花仪式，由各班的代表给级任献花。他是班上的代表，而老师就是他的级任。所以，ET 要给母亲献花了。
　　母亲在同学们的热烈的掌声中一步一步地步上舞台。
　　他看着母亲一步一步地叫也走来。一阵花草的香气，带着醉人的兴奋向他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对她表示欢迎，口中还嚷道：
　　“欢迎你，母亲！”
　　自从他演过那出趣剧之后，他的口齿也变得伶俐起来了。他的伶俐的口齿，牵引起台下同学更疯狂的呼喊狂叫。
　　那个做母亲的听了，也喊了一声：亲爱的我儿！也同时张开双臂急步地向他冲过去，给了他一个紧紧地环抱，还用她的脸轻轻她偎了他的面颊两下。台下又引起了一阵骚动，掌声、怪叫声、口哨声此起彼落。同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ET！ET！我们来了！
　　班上的同学终于跑到石桥上来了。他只得带着一身花草的香气，陪随同学往前跑。胞了好一段路，他突然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来个急转身，往回跑。最后的一个同学都已过了石桥，却没见到老师的身影。他抬眼往山路的那一端望去，他看到了老师正扶着一棵树的村身，曲着一只脚在那儿喘气。
　　他象箭一般地飞到老师面前，伸手撑住老师的胳臂，扶她坐了下来。
　　怎么，腿抽筋了？来，放松，放松。
　　说着，他把老师右脚的鞋靴给除下，左手托往老师的右脚跟，右手则轻轻地握住老师的幼细的脚掌，慢慢地用力往前压。老师随即轻轻地呻吟了一声，鼻尖渗出了几点汗珠。
　　忍着点，一下子就好的。
　　他小心翼翼地推压了几次，然后又在她的腿上由上而下她按按拿拿。
　　他很专注地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全然没有注意到挂在老师脸上的笑意。
　　好一点了吧？
　　推拿的动作逐渐地慢下来，但却十分落实有力。指掌所到之处，细嫩白晰的肌理随即泛起一片红晕。
　　好多了。谢谢你，ET！
　　他侧仰着头，就看到了老师的那张荡满笑意的脸了。
　　这一望，令他的心神一下子恍惚了起来，风中又飘来了他所熟悉的花草的香气。甜甜的，有点醉人的兴奋。
　　他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倾，双手捧起了老师的脸，就将自己的嘴唇紧紧地印在老师的红唇上……
　　身后，一个孩子的声音喊道：
　　“爸爸。爸爸。你跑慢点嘛！我跟不上了。爸爸！”
　　他回过身子，一把抱起孩子，并在孩子的脸上亲了一下说：
　　“好吧。让爸爸抱你跑一小段，但回去可不能说给妈妈知道。OK？”
　　“OK！”
　　孩子吐气如兰，也是香香甜甜的，有点醉人的兴奋！

（15.10.89《联合晚报·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