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
（一）拨动心弦
我成为见习天使的第一份工作是：弹琴。
“我很害怕。”我老老实实地对胖胖的中级天使说，她是我的指导天使。
周围传来一片笑声。
“你是天使，不应该害怕。”胖胖的中级天使不放心地提醒我，“从你学过的曲子中，选择合适的曲子。不要弹个不停，也不要完全不弹，要观察，记得吗？”
我点头。
我记得，我学过，我只是不完全明白。
“这里的琴，连接着人间，连接着住在人间的人的，内心。”一个比我资深的见习天使告诉我。
“我知道。”我犹豫地说，“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弹，不知道哪一首曲子合适。”
“这我没办法告诉你，我们都在摸索。”资深的见习天使耸耸肩。
“无所谓的，你什么时候弹，对人类都是有帮助的。”一个经过的见习天使说，她身边的见习天使加了一句，“反正你下手别那么重，轻点儿，万一弹错了，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倒是真的。”资深的见习天使拼命点头，说，“轻轻，拨动，心弦。”
我记得这个词，“心弦”。
我们弹的琴，拨动的是人类的“心弦”。
人类的“心弦”被拨动，就会启发他们思考。
（二）错了
我一直观察，可是我的琴从来没有响过，我不敢随便弹。
“当一个男生爱上一个女生时，”满眼星星的见习天使指着不远处另一个见习天使，说：“最好别学那个家伙，弹的曲子只拨动男生的心弦。”
“为什么？”我傻傻地问。
“因为爱是相互的。”满眼星星的见习天使说，“只拨动男生的心弦，男生动心了，可是女生永远都不会知道，多么痛苦。”
哦，爱是相互的。
这我也学过。
“有人过世了，”一个忧伤中带着坚强的见习天使教我，“留在世上的人会痛苦。这个时候你要小心，因为你可能让她／他更痛苦。”
“那怎么办？”我傻傻地问。
“你要这样……”忧伤中带着坚强的天使教我的曲子，我原来一直弹得不熟练，然后他说，“这样，留在世上的人会在忧伤中看见光明和希望。”
“如果我不小心弹错了，怎么办？”
“那么她／他会永远忧伤下去……”
我观察着，可是我迟迟没有弹过任何曲子，直到有一天，胖胖的中级天使来巡查。
“你错过了很多时机。”胖胖的中级天使发出不敢相信的声音。
“我害怕……弹错。”我低头，低声说。
胖胖的中级天使拿出“天使守则”，指着其中一条让我看，那上面写着“天使，也可能犯错；可是，即便犯错也要勇敢面对。”
“我错过了什么？”我鼓起勇气问。
“一个孩子犯错了，他应该勇敢承认错误，可是你没有拨动琴弦，于是他错过了承认错误的最好时机；一个小偷偷东西前，如果你拨动了琴弦，他会意识到他即将做的一切是错的……”
我再次把头低下去。
我错了。
（三）改变旋律
我很快上手了，像每一个见习天使一样。
我可以分辨什么时候弹琴，什么时候轻，什么时候重，音调的高低，在日复一日的见习生活里，所有学过的旋律越来越得心应手。
很多时候，我只要抬一抬眼睛就能够判断出应该弹哪一首曲子。
“我什么时候才能升级做中级天使？”有一天，我遇见胖胖的中级天使时问她，哦，她已经是高级天使了。
“初级天使的职责是什么？”她问我，我回答了。
“有没有发现哪些你希望改变旋律的事情？”她问我，我摇头，我已经熟练到没有犹豫，不需要改变。
“等你找到一个需要改变的旋律时，或许就是你升级做中级天使的时候。”胖胖的高级天使说。
需要改变的旋律！
为什么？
我发现，没有旋律需要改变，一切旋律习以为常，一切旋律都不再新鲜。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名男子去母亲家吃饭。
是的，我拨动了那个男子的心弦，提醒他回去陪母亲吃饭。
男子和母亲安静地吃饭，母亲欲言又止，可两个人完全没说话；男子吃完饭就离开了，母亲的眼圈红了；男子走后，母亲把剩饭留下，吃了好几天；男子下一次回去母亲家吃饭前，母亲又买了好多食物……
我不喜欢这感觉。
我去问其他的初级天使，得到了好多不同的建议。
“拨动一下母亲的心弦，让她不必难过，这是你要找到的曲子。”
“让母亲把剩饭倒掉，这样的曲子很多。”
“让男子和母亲聊天，拨动男子的心弦。”
“干脆就别见面，减少不愉快，什么都不必弹。”
都有道理，可是我很犹豫，我熟悉的旋律无法改变我不喜欢这种情况的心情。
（四）升级
我继续着见习天使的日子，可是我常常去看那一对母子。
那个儿子更大了，那个母亲更老了。我送给母子的一直是习惯的旋律，习惯的节奏，习惯的曲子。
好多见习天使都升级了，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
“你发现了吗？一个小孩子不想升学，想去学表演。如果你拨动她升学的心弦，她就会继续升学；如果你拨动她表演的心弦，她就会继续表演；除了升学和表演，你还能弹奏什么曲子呢？那就是你要思考的。”满眼星星的天使似乎在暗示我什么，他已经升级了。
有一天，我再次拨动了那个母亲的心弦，用习惯的手法。
我看着那个母亲习惯的笑容，习惯的动作，习惯的一切，突然明白了，如果一切都是习惯的，固定的，那么结果一定也是固定的。
我第一次用了从来没用过的节奏，手法，旋律，很自然的。
我打乱了母亲原来的节奏。
母子安静地吃饭时，母亲突然说，“我打算过一段去旅行，你要一起去吗？”儿子很吃惊，犹豫地说，“工作走不开。”母亲说，“那行，我约朋友去旅行，给你发照片。”儿子低头“嗯”了一声。母亲接着说，“要不下次，咱们也出去吃个饭。你不用特意每个周末回来，什么时候想回来，想打电话都可以……”
“你发明了新的旋律？”胖胖的高级天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我都没注意到。
“对。”
“我觉得你很快就要升级了。”
“升级？”
“对。你尝试了新的心弦，你改变了人们的节奏，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了他们。”
“我做对了吗？”
“当然。打破和改变，是每一个天使面对的困难，也是每一个天使的使命。”
（五）不是结尾的结尾
我升级了。
现在，我是中级天使。
我依然喜欢寻找新的旋律，适合人们的旋律，并且和新来的见习天使分享。
（2021年5月12日发表于《联合早报》文艺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