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依旧,山河无恙】
《我的故事:新加坡篇之二》
(一)两座小山包
新加坡河两岸有两座显著的小山包(这里习惯性把有坡度的丘陵称为山Hill),一座是北岸的福康宁(Fort Canning),另一座是南岸的珍珠山(Pearl Hill),其直线距离约1.5公里。
福康宁山初始是一座“禁山”(Bukit Larangan),因为这里是十四世纪苏丹宫殿和坟墓所在地。直到1819年东印度公司的莱佛士(Sir Thomas Raffles)到来在这山上设立总督府。1859年另建立军事据点以俯瞰捍卫南部港口,并为了纪念第一任英国殖民地驻印度自治领总督Charles John Canning而取名Fort Canning(意译康宁炮台,音译福康宁)。之后随着新加坡建国发展进程,这里也就成了开放式的福康宁山公园,这段历史前后经历了720年。
十九世纪新加坡河与背景的福康宁山 从现在的福康宁山俯瞰中央商务区
当军事据点建成后,发现对面珍珠山比这里还高,那福康宁山军事据点的枪炮就没了优势,因此当局采取方案就是把珍珠山削掉一截。到了1882年,东印度公司的司令官James Pearl买下了这座山,命名为珍珠山。在这之前的1847年,这儿的山麓建有监狱,收留印度转来的两百名囚犯,1882年进一步扩建为欧南山监狱,直到1968年铲平改建欧南园组屋区,如今又重新设计建设为地铁站。而珍珠山在城市发展过程中,一直都被完整地保留下来,作为一个山地公园对外开放,山上有很多高大的热带树木,山顶还有一个早期建设为周边小区提供自来水服务的蓄水塔(Service Reservoir),而珍珠山南麓山脚下,就是海内外享有盛名的牛车水唐人街。
左下角绿地为珍珠山,右边即牛车水 牛车水夜景
实际上,早在莱佛士1819年开埠初期,已经有华人在实利己山、苏菲亚山、武吉知马山等处,也包括在这两土包山福康宁山及珍珠山,垦地种植甘密和胡椒(Gambier & pepper plantations),有记载说更早前,这些农作物是从附近的廖内群岛移植过来,新加坡历史学者邱新民更称这时期(1819-1890年)为新加坡的‘甘密时代’。甘蜜这物产用途甚广,可用来鞣皮、染色,也可做丝绸染料,而胡椒更是厨房不可缺少的烹饪调味品,蛮受西方市场欢迎。
现在且让我们回头看看,在珍珠山北麓丘陵地貌延伸后侧,形成欧南山(Outram Hill)、约克山(York Hill)以及河水山(Bukit Ho Swee)大片地段。这篇文字要写的就是‘山那头的故事’。一个已消失的甘密时代后,在华人坟山兴建的中峇鲁(Tiong Bahru)与凤凰涅槃的灾后河水山(Bukit Ho Swee)。
(二)我家住在欧南山脚下
欧南路(Outram Road)是从热闹之珍珠山南麓的牛车水唐人街社区(Kreta Ayer- China Town)延伸过来,到了这个“人”字形的岔口位置,分为左右毗邻的河水山与中峇鲁两大社区。
关于欧南路(Outram Road)名字由来,查悉是当时市政厅选用了英国驻印度负责1857年反革命战争,有“骑士精神”称誉之詹姆斯·奥特兰爵士的名字Sir James Outram (1803~1863年)。当前英国国家肖像馆(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仍保留他编号233的肖像展品,犹显其尊贵身份。当1882年印度指挥官James Pearl买下这山头改名为珍珠山,山脚下的路便以他敬仰的Outram为名。
我是在1967年念中二时,和家人搬来欧南路一直住到1980年,前后共十四年,在这里完成了人生的几个重要阶段:中学高中大学教育,国民服役当兵,再到社会上工作三年多后组织家庭,之后搬到纽顿交通圈附近的汤申路。
住家的沿街排屋建于1953年共三座122户,我家在中间部位的三楼顶层,街道最右边是崇侨银行,最左边是一家传统咖啡店。当时每天眼睛接触最多的还是住家隔条马路正对面,绿意葱茏之间的建筑物(见下图),即欧南路门牌256号的基督教女青年会(YWCA)兼新加坡第一所成立的星加坡幼稚园所在处(1921年建于丹戎巴葛,1946年搬来现址);其后侧深处是建于1905年的丹戎巴葛教会,在1939年搬到现址,并于1946年改名为新加坡长老会禧年堂(Jubilee Presbyterian Church),1971年在现址扩建规模,听说建国总理常来这里,教堂留有图片作纪念。住家对面的右边是政府卫生院,现在已改为卫生科学局。
新加坡长老会禧年堂 停车场右侧是新加坡基督教女青年会(YWCA)
笔者读过几篇回忆文章,都说当年要到幼稚园和教堂,必须经过一条山坡斜路。从上图我们可以看到其左侧尚存一处小土坡,当年那儿就住有两户沙厘屋人家,每天清早传来鸡啼声此起彼落。其旁边小丛林,后来发现了十九世纪华社先驱名人陈笃生(1798~1850年)的墓冢地(有说是拆迁墓);这里居高临下,可以俯视前方河水山和中峇鲁社区。再过去不远转弯处,就是建于1929年著名的南洋工商补习学校(文献称其位置为约克山York Hill),当时民国与本地文化人慕名云集出版了多年期刊,名噪一时,学校在战后续购毗邻旷地约18万方尺,以备扩充及建筑之用。
(三)新坟地(Tiong Bahru)是风水宝地
我住家前方是欧南山北麓,大后方就是本文要说的中峇鲁与河水山社区。Tiong 是闽语‘冢’的音译,而Bahru 即马来语‘新’的意思,合起来就是“新坟地”。
话说在十九世纪殖民地时代,新加坡的华人移民社群,几乎都有各自的祠堂庙宇,特别是坟山组织,既是丧葬机构处理本社群先人的营葬和祭祀,亦有界定社群成员身份、承担团结、凝聚与整合本社群的重要社会功能,这些坟山大多以‘亭’称之。这是由于各个方言群的领袖约定俗成,买下义山坟地,造福族群,同时为后人积阴德,毕竟入土为安,乃人生最后一件大事。
随着1819年莱佛士的登陆,最早移民到新加坡的主要是马六甲华人,尤以漳州泉州的福建人为主,他们实力雄厚,于1828年在甘榜峇鲁(Kampong Bahru)的直落布兰雅路(Telok Blangah Road俗称石叻路)建立‘恒山亭’坟山公墓,到了1859年因坟地不够用,便延伸到现在的中峇鲁,故有新坟山之称(即九龙堂塚山)。到了1925年,为了解决居住的逼切需要,英国殖民政府成立了新加坡改良信托局(Singapore Improvement Trust, 简称SIT),对这里进行整顿,寮屋居民被安排迁徙,而墓地亦被搬迁平整,以现代主义为主的新型社区住宅初见规模,而中峇鲁便成为新加坡第一个大型住宅区的典范。
在拟写及寻找资料过程中,我发现了一张注明为1957年Singapore Survey Department的街道地图,让我感到好奇的是,图中右侧还留有一大块坟山叫Ma Kau Thiong(马交冢音译),就在我住家大后方,散发着几分传奇的神秘色彩,引起我莫大的兴趣。
按我肤浅的了解,这坟山选Makau为名(与澳门妈阁同音),猜想有可能是殖民地政府易予统称,并引申专为广东籍贯移民而设的坟山。更有学者从留存的碑铭与账本记录研究,证实了这是由广、惠、肇等跨帮派所共有的‘绿野亭’(Loke Yan Teng),他们是来自中国广东的广府、肇庆、惠州、嘉应、丰顺、大埔和福建永定的移民先辈,在道光四年(1824年)创立‘福德祠’帮群组织,其职能是管理广客移民的庙宇和坟山,包括位于安祥山、麦士威路、柏城街一带称为‘青山亭’的坟山;后来不敷使用,在1840年便增加了这个‘马交冢’(面积32英亩,期限为999年),到了1870年这里也告满封山,才有了后来大家更为熟悉的碧山亭、双龙山和三邑祠。另根据文献资料,这‘马交冢’在1957年被政府征收,1959年完成迁移到‘蔡厝港华人坟场’,计有11518穴。
到了六十年代初期,这里基本上已看不到任何坟山的痕迹。在原地先后兴建了河水山组屋区、成保小学以及河水山联络所,尤其后者更是我念中学时,每晚七点必看电视新闻广播及报纸的地方。
街道地图里,也有许多大家熟悉的地名,譬如Or Kio Tao(乌桥头)、Si Kah Teng(四角亭)、Hong Lim Pa Sat(芳林巴刹),以及其旁边的Giok Huang Tian Temple(即乌桥头玉皇殿),那是1887年由福建社群领袖章芳林所创办,百多年来一直坐落现址,它是新加坡最重要的玉皇大帝庙,也是盛典游境必经之地。看来这里大片土地,确得到各华社帮派群体公认为风水宝地,诗云:“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指点满目江山,更加郁郁葱葱。”与我心有戚戚焉。
(四)六十年代的风采
上文说了我住家正对面的欧南山,现在续说住家后方的情况,那里隔着一片大草地和几棵大树,便是中峇鲁社区起点,其沿街两边建有一排高三层,排列着约有二十多家规模店屋建筑群,因外墙颜色独特,这地方俗称‘红屋’,或许是为了压制原来坟地阴气,而衍生的防卫心理暗示,这里也是从坡底进入中峇鲁的地理标识。
当时这里最热闹的便是边上的一家咖啡店,不知什么原因,一度形成周末赏鸟-遛鸟(The bird corner)人潮热点,或许店外周边有空地可摆桌椅,另路口有几棵大树,一时挂满了各种式样的鸟笼,鸟鸣啁啾,清脆悦耳,享誉岛国。听说这里后来被旅游局评定为新加坡保留建筑而予以完善和修复,在2005年改建为酒店。
走过对街不远处,就是享有盛誉的‘成保巴刹’,至今已有六十多年历史,印象最深刻是品尝潮汕小吃水粿,它是由白米磨成浆后蒸熟,再浇上由虾米菜脯粒熬成汁料,白色的水粿带有弹性,非常好吃。另有水晶包也是我喜欢的食物,只是价钱有点贵。家人则喜欢吃这里的炒粿条,一般上都是喊我去买,一包五毛钱,有饱满美味的鲜蛤,若加蛋就得七毛钱,所以每次我都得从家里带鸡蛋去。
爸爸喜欢喝咖啡,那时尚未有三合一饮用咖啡,就不时喊我带个有盖铁罐,到住家边角一家福州老乡开的传统咖啡店去买,乌黑醇香浓浓冒烟一大壶只要一毛钱,若加糖就得一毛半,通常回家自己加点热水再加点糖,便可充电一整天。店主年逾七旬,身体不大好,有时看到他曲身站在店旁巷边,视察‘头手’转动一个有把手的黑色轴筒在烘焙咖啡,边加咖啡豆边混杂玉蜀黍。我常借故过来转溜,看看能否见识一下‘华山论剑’的场面,因为住在附近的同学说这位置偏边,偶有对立的私会党会选择来这里谈判讲数,若谈崩了就会把咖啡垫盘盖在杯口上;至于木棍、巴冷刀、铁条,玻璃瓶等打斗武器,就藏在咖啡店后院栈房杂物堆里,但好像只是流于传闻,因为我从未遇见过。
说到巷子,不得不提家里旋转后梯,网络上有旅客常以审美的眼光赞赏这样的建筑设计,但对我来说却是件苦差;因为每天傍晚,我得把家里的生活垃圾,从三楼拿到后巷各自的垃圾桶,暮色里常能看到邻居朦胧身影,把一袋一袋的垃圾抛到沟渠里,或沉淀堵道或漂浮泛流,微风徐来,空气中弥漫阵阵恶臭;这里少有人来清理垃圾,而成为当时蛮严重的环境卫生问题。
(五)另类有小资情调之文化特色的中峇鲁住宅区
中峇鲁社区衔接欧南路,位于新加坡市区边缘,全长不及三公里的中峇鲁路(Tiong Bahru Road)有一条明显地理分界线,北部地势较高的是河水山,以南就是中峇鲁住宅区。
在上世纪的二、三十年代,由于移民人口剧增,市区旧屋显得过于拥挤,为了改善居住环境,英国殖民政府选择了在中峇鲁兴建第一批公共住屋计划。从1936年至1939年共建了二十座合计七百户。话说这二十座虽然经历战火,但仍完整保存下来,或正因为它与众不同的建筑外观,在2003年新加坡政府宣布为保留区,作为本地历史人文资产,这还是新加坡首次完整保留的组屋区。另一方面,二战后的1948~1953年,政府在这里续建了五十五座共一千二百户住宅,其中二十五座已在2000年拆除,包括金殿路的璇宫戏院、梁介福的宝宝丹公寓大厦,这些当时中峇鲁豪华辉煌建筑也走入了历史。
当年刚成立的新加坡改良信托局(Singapore Improvement Trust, SIT) 选择根据英国小镇模式来建造这个社区,采取屋前弧形楼梯、露台、圆形柱子、平整屋顶,以及楼井圆形舷窗式等形式,来增强三维质感和美感;这些建筑群有外型像飞机的“飞机楼”和圆弧形的“马蹄楼”各具特色,洋溢着当年流行的装饰艺术(Art Deco)和现代流线(Streamline Modern)风格。
待续下文…….